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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自蒙特伯格的幽靈獵手

第三章 弗思特之夜

來自蒙特伯格的幽靈獵手 六面的鏡子 3474 2019-05-05 20:07:33

  一道蒼白的幽影游走過古堡的走廊,在月光下緩慢而無聲地從一處塔樓投下的陰影踱到另一處陰影。

  群鴉驚起,喑啞難聽的叫聲尖銳地刺破夜晚的寂靜。

  “安妮貝爾……安妮貝爾,安妮貝爾!”一個婦人在床鋪上抽搐,她滿頭大汗,雙眼緊閉,眼球在眼皮底下快速地打轉,嘴里發(fā)出囈語聲,先是幾聲呢喃,而后越來越急促,演變成聲嘶力竭的尖叫。她雙手胡亂地在空中抓取,像是想抓住什么離去的東西,雙腿也不時彈動幾下,仿佛在噩夢中奔跑。

  臥室外的女仆舉著燭臺跑了進來,她在外間淺睡,一聽到女主人的喊叫就醒來了。那喊叫里全然是驚慌和恐懼。女仆的年紀已經(jīng)很大,在她服務于這個家庭的數(shù)年間,女仆從沒聽到女主人發(fā)出這樣的喊叫,一時間各種可怕的猜想都在腦海中冒出,但歲月賦予了她足夠的鎮(zhèn)定。

  如果她的女主人驚慌失措,那么她一定不能也失去冷靜。這樣想著,匆忙之間她粗略地套上了外衣,直奔女主人的床邊。

  燭臺的亮光籠罩了床頭,女仆發(fā)現(xiàn)婦人依舊陷在夢魘里,她按住婦人揮舞的手臂,大聲喊了一句:“子爵夫人!”女仆一邊呼喚著婦人,一邊搖晃著她。

  “安妮貝爾——”

  子爵夫人彈坐起來,她大睜著眼睛,手伸向空中,急促地喘息著。她仿佛一個溺水的人,在波濤里被推上水面,口鼻短暫地與空氣接觸,便大張著要盡全力呼吸。所得到的每一份氧氣都是延續(xù)的生命,而這供給她的時間又如此短暫,她因此變得貪婪而絕望。

  她快速地喘息著,喉間發(fā)出老舊風箱掙扎著運作般的聲音。

  “子爵夫人,慢慢地呼吸。慢慢的?!迸蛽崦鴭D人的脊背,從上往下,用力地按壓著。

  弗思特子爵夫人在驚慌過后漸漸平靜了下來,她找回神志,側過身拉住女仆,她現(xiàn)在又強撐出了一副威嚴的樣子,但眼瞳深處依舊藏著深深的恐懼。

  “克勞迪婭,”她喊著女仆的名字,“去看看安妮貝爾?,F(xiàn)在,馬上去?!彼龑λ呢瑝粢蛔植惶?,也不要求女仆做任何寬慰她的事,子爵夫人手臂交疊著擱在腹部,就如同油畫里的標準坐姿,盡管她現(xiàn)在鬢發(fā)濕透,卻已經(jīng)找回了素日強硬的聲線。

  弗思特子爵夫人不再是那個噩夢中掙扎的脆弱婦人,她一尋回理智就如同古堡中所有人都依附的一尊石山,穩(wěn)重威嚴,所說的每一句話都不容辨駁。

  忠心的女仆從不依仗與女主人之間的親密情誼違抗子爵夫人的命令,她沒有對女主人說任何一句安撫的話語,女仆深知弗思特子爵夫人現(xiàn)在只想要她去查看安妮貝爾小姐的狀況,而并不渴求對她自己的關心。逾越的舉動只會讓弗思特子爵夫人感覺受到了侮辱,她的女主人一貫強勢,從不和人分享脆弱。

  “好的,子爵夫人?!迸涂藙诘蠇I行了一禮,倒退著離開臥室,在合上臥室的房門之后,用最快的速度整理好衣裝。她作為弗思特子爵夫人的女管家,弗思特家族的一員,也是弗思特子爵夫人最信任的人,她不允許自己在別人面前失禮,哪怕那個人是她尊貴的大小姐。

  這也是她被其余的仆從們尊稱為克勞迪婭夫人的原因之一。

  克勞迪婭夫人穿行在古堡之中,安妮貝爾小姐的臥室離得有些遠,她一路走過去,鞋跟在古堡的石頭地面不可避免地發(fā)出輕微的響聲。

  空蕩的建筑里激蕩起回音。外頭高處依舊有烏鴉在叫,刺耳又粗劣,城堡破敗的外墻上附生著苔蘚和蘭草,在月光之下一派荒涼清冷的景象。

  這個家族現(xiàn)在處于一種特殊的困境中,就像這座城堡,看上去搖搖欲墜,但克勞迪婭夫人堅信他們能一起度過這段艱難的時光,她鄙視那些恐懼古堡里的幽靈而逃跑的仆從,尤其輕蔑原本是子爵夫人貼身女仆的那個年輕姑娘,她如此懦弱,即使是嬌滴滴的大小姐都比她更勇敢。

  雇傭來的仆從是如此的不可信任,遠遠不如從領地征召而來的忠誠聽話??藙诘蠇I夫人深深為主人家的爵位是購買而來的感到遺憾,在她過去曾服務過的貴族家庭中從未發(fā)生過這樣可恥的事情。

  而那個幽靈,她堅信他們對天主的虔誠讓這個幽靈無法傷害到人,故而幽靈只能去破壞子爵夫人深愛的玫瑰花園,以及誘惑年輕的安妮貝爾小姐……是的,那正是子爵夫人最為擔憂的……

  悲慘的弗思特家族,悲慘的子爵夫婦,他們被一場冬天的暴風雪連續(xù)奪去了三個孩子的生命,僅剩余年紀最小的安妮貝爾,這對夫妻的感情受到創(chuàng)傷,而年輕的安妮貝爾也變得悶悶不樂,那個融入貴族階級的目標此時就成為了維系他們之間最強有力的紐帶。

  一種并不溫情脈脈但讓人堅強起來的同盟關系。

  野心勃勃的子爵夫婦因此振作,然而安妮貝爾小姐,柔軟年輕的靈魂有一點迷失。克勞迪婭夫人清楚的記得當弗思特子爵夫人發(fā)現(xiàn)安妮貝爾給一個并非貴族出身的,毫無修養(yǎng)的,門第、禮儀、學識通通不值一提的男人書寫情信時,她那暴怒而絕望的神情。

  盡管那個男人是為了解決幽靈而來,他仍然為勾引安妮貝爾小姐付出了代價,仆從們在子爵夫人的指示下將他轟出城堡。

  這將是一樁丑聞,如果這樁事流傳到社交界,安妮貝爾小姐就完了,而弗思特家族也將陷入泥沼,尋找一個舊貴族聯(lián)姻的盤算將徹徹底底毀滅。

  但這個男人,名叫卡斯帕的幽靈獵手,又或者是一個慣用花言巧語蒙騙女性的技藝高超的騙子,他帶給安妮貝爾小姐的災難還不止如此。

  沒有因為幽靈逃跑的安妮貝爾,她開始癡迷于尋找幽靈的蹤跡。

  這是多么難以想象的可怕之事,這將是背離十字架的災難之路的路引,這一定是幽靈在誘惑年輕的小姐脆弱的靈魂??藙诘蠇I夫人不敢再深入的想下去了,她隱隱覺察到一種不吉祥的氣氛籠罩在古堡上空,在子爵夫人被夢魘驚醒的尖叫聲里,這種不吉祥變得觸手可及。

  她走到了大小姐臥室的門外,房門大開著,安妮貝爾的貼身女仆在臥室外的小隔間呼呼大睡渾然不覺。

  克勞迪婭夫人舉著燭臺的手微微顫抖,她捂著嘴退后了一步。

  她顧不得叫醒懶惰的女仆,直直地闖進臥室左右四顧。

  安妮貝爾不在臥室里,床鋪是冰冷的??藙诘蠇I夫人的臉色變了,她簡直無法想象子爵夫人得知此事后會是什么模樣,她不會歇斯底里,也不可能平靜,那未知的第三種可能才叫克勞迪婭夫人瑟瑟發(fā)抖。

  “起來!懶鬼!”她一腳踢醒睡夢里的女仆,壓抑著忐忑不安的心情,面上依舊冷靜,“大小姐不在房間里,你卻睡得香甜。我告訴你,你馬上就要大難臨頭,還不快起來,去找大小姐!”

  僅有的幾個仆從慌慌張張地在破敗的古堡里尋找起女主人珍愛的孩子,烏鴉吵鬧的叫聲在克勞迪婭夫人的心里變成了一種直白的嘲笑。這群在古堡塔樓和屋頂?shù)目p隙里筑巢的不速之客,現(xiàn)在成了忠誠的女管家心中的一根刺。

  而惹出這一夜騷亂的安妮貝爾,她穿著一身白裙,正端坐在深夜的玫瑰花園中。

  徹夜燃燒的炭火讓玻璃半球罩著的花園不似外頭那般寒冷,但安妮貝爾靜靜欣賞的那朵玫瑰花卻被包裹在冰霜里,她沒有伸手去觸碰,她見過之前那些類似的玫瑰,都是在被一觸碰之后凋零,它會不分花瓣莖葉,通通成為破碎的冰屑。

  弗思特子爵夫人哀嘆這是她玫瑰花園的災厄,可安妮貝爾卻覺得幽靈制造出的花有一種獨特的美麗,她甚至因此產(chǎn)生了種種好奇,那個幽靈,它為何要制造出這樣的花,它還有思想嗎,它是否還能與人交流?

  如果卡斯帕還在這里,她是否還有機會知道這些謎題的答案?但卡斯帕不在,他離去了,像一只自由的鳥,他不是蝴蝶要依靠花朵求生,鳥離開了玫瑰依舊是自由的。

  安妮貝爾仰起頭看向城堡的塔樓,那些高聳的尖塔塔頂?shù)臑貘f一直在吵鬧。透過半透明玻璃渾濁的絮狀紋路,她看見塔樓屋頂上的那道幽影,蒼白縹緲,像一抹霧氣。

  那道幽影盤旋徘徊,它仿佛是被風推著走,組成它的一部分總是被風吹散而又重新聚攏。它一定很輕,輕到無法感覺到重量,否則它不會飄得那么高。它也一定很冰冷,所以凡是它經(jīng)過的地方,都會凝結起白霜。

  它也一定害怕人群。安妮貝爾這樣猜想著。

  卡斯帕來到弗思特城堡的那幾天,他說那幽靈總是躲著他,離得很遠,弗思特子爵夫人不注意的時候,安妮貝爾悄悄跟著他在城堡里追逐那個幽靈,然而那幽靈逃得那樣快,總是讓他們抓不到。

  安妮貝爾很是奇怪為什么卡斯帕總是能感應到幽靈的位置,卡斯帕卻說那是因為他自己也是一個從亡靈之國歸來的魂靈,這個總是說好聽話的男人一定是在逗她開心,畢竟如果他們是同類,那幽靈為什么要躲開他。

  它躲藏著,逃避著。安妮貝爾突然感到一陣同情。為什么不能讓它繼續(xù)留在這世間,如果它真的那樣眷戀著人世?但她不能開口,這座古堡里沒有人會想要聽到這個問題。

  “我看見過和你一樣漂亮的紅色?!卑材葚悹柕皖^對著那朵霜凍玫瑰輕聲訴說。

  “是我兄長和姐姐血液的紅色。醫(yī)生在他們手臂上劃開口子,鮮紅的血液流淌出來。為什么呢,醫(yī)生說那是包含毒素的血液,我卻覺得那紅色那么有活力,那么好看。那種紅色離開他們的身體就變得黑沉,而放血之后,他們的臉都變得蒼白,雪一樣的蒼白,幽靈一樣的蒼白。為什么他們不能變成幽靈呢?”

  安妮貝爾說完這句話,意識到了言語中的褻瀆。

  她垂下頭,握緊了雙手:“仁慈的天父,請原諒我的蠢話……”

  她懺悔著,禱告著,最后她輕聲說道:“我真的很想念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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