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你父皇說過了?”
北澍行看著銅鏡前,發(fā)絲妝容一絲不茍的母親,有一瞬間的語結(jié)。
“父皇那里,我明天就去稟報(bào)。這一次,我想自己做一次主!”
“你的身份早已替你做了選擇,哪有你自己選擇的余地。你的選擇須以皇家顏面為尊嗎,以天下蒼生為主!你自己,想怎么選?”
蘇天蘊(yùn)起身,面對北澍行。
“至少要試一試!”
母子相對而視。
小時(shí)候他也曾躺在母親的懷里,咿咿呀呀對著自己笑。而在他被冊封太子的那一天,他的小手被她硬生生從自己的裙角撕扯下來,然后被曹公公帶走之后,他就不僅僅是自己的兒子。
“也罷,你父皇若沒什么意見,母后自然也不會反對!”
北澍行深深地看了眼蘇天蘊(yùn),“謝母后成全!”
來去匆匆,而離開時(shí)的腳步卻輕快如風(fēng)!
蘇天蘊(yùn)望著北澍行的背影,心底長嘆一聲。
你不是你父皇唯一的兒子,也不是他唯一的希望,可你卻是母后的全部希望啊!
“娘娘,歇息吧!”
一陣風(fēng)從開著的窗吹進(jìn)來,吹翻了放在梳妝臺前的唇紙。
嬤嬤走過去將落地的嫣紅撿起。
“燒掉吧!”
“娘娘?”
嬤嬤望著蘇天蘊(yùn),有些不解。這是她成親那日宮里送來的梳妝用品。那晚,他說:“你真美!”
就為那句話,她珍藏了二十年。
再美的顏色也會褪去,就像這深宮里的情,熱鬧不過幾日,甚至片刻。
母憑子貴!可兒子也不理解自己呢?
“落灰了,燒掉吧!”
說完,蘇天蘊(yùn)往寢殿走去。
那日宮宴后,京都的貧民巷多了很多施粥布膳的棚子。
各府千金親自在棚下坐鎮(zhèn)。
“郡主,您先回去吧,奴婢在這兒看著,保準(zhǔn)不給您丟臉!”
“你懂什么?我回去萬一殿下來了呢?這太子妃之位,我勢在必得!”
魯明珠是安遠(yuǎn)侯府的小姐,也是皇帝的親外甥女兒!
玉雪魄逆著人群往巷子里走去。
今日,她沒有扮丑,也沒有戴面紗。
一身黑色錦袍,一截青色束發(fā)冠,自前面隱約可見。
還是扮作男子方便一些!
原本她想找件粗布衣裳換上,卻發(fā)現(xiàn)整個府邸男丁少的可憐,更別說找他們穿的衣服了。
于是,只好自己去買了一件。
自從幾日前,這些貴人們就像發(fā)了瘋似的往這貧民巷擠。穿著光鮮亮麗的公子小姐們天天出入這里,所以這些窮苦老百姓看見玉雪魄也不足為奇了。
走到盡頭,然后左拐,一直往里走,那里是她曾經(jīng)的家!
玉雪魄從人群中走出來,往記憶中那間簡陋的院子走去。
越往里走,玉雪魄越忐忑。
兩年沒見,兩個妹妹又長大了些吧!
見了面她該怎么說?現(xiàn)在她不是青禾,是玉雪魄。
“這位公子,你是迷路了嗎?”
玉雪魄正站在路口的拐角處踟躕,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
曾經(jīng)那個總是跟自己爭老大的男孩兒,如今也長成了翩翩少年。
玉雪魄微微一笑,正欲說話,卻用眼角余光瞥見原來的一排排民房早已成了廢墟,而在廢墟邊上,一群人正在奮力搭建涼棚。
玉雪魄丟下青硯,轉(zhuǎn)身發(fā)瘋似的往那邊跑去。
房子全沒了,那些回憶全沒了!
玉雪魄愣愣地站在那堆廢墟前。
“公子,你是在找人嗎?”
青硯在這里,那說明家人都沒事。
玉雪魄轉(zhuǎn)頭,在青硯看著自己的澄澈眼眸里倒影出自己現(xiàn)在這張臉時(shí),頓時(shí)如同當(dāng)頭澆下來一盆涼水,愣在了當(dāng)場。
她不是青禾,她該怎么開口?
“你……沒事兒吧?”
青硯看著玉雪魄大喜大落的表情,狐疑又有些擔(dān)心。
這人不會有什么瘋癲之癥吧!
一會驚喜,一會兒驚訝,最后又成了驚恐。
“我,沒事兒!我想問一下,這里為什么會成了一片廢墟?原來住在這里的人呢?”
“一年前,官府突然來人,說要在這里建廟宇,讓大家搬離這里……之后,這里就成了這個樣子了!”
青硯只是解釋了這里為什么會變成廢墟,中間的心酸原委,他沒說,玉雪魄也猜個大概!
“那這里的老百姓,官府都給安置了嗎?”
“安置?誰會管老百姓的死活!能有命就不錯了?!鼻喑幚湫σ宦暋?p> “那這些百姓呢?”
“有的去了城外的破廟,有的,就成了這京都新添的乞丐!”
“天子腳下還這么目無王法?我就不信還沒人能管的了了!”玉雪魄有些氣憤。
“對了,公子是要找誰?之前住在這里的人我都認(rèn)識?!?p> 青硯岔開話題。
那些無處訴說的冤屈和常常響起在耳畔的哭喊聲,和他說了又有何用?而且看樣子眼前的少年也一定是出身豪門,和他本就不是同類人,又怎么能懂他們的疾苦。
“小時(shí)候偶然認(rèn)識的一個玩伴,我,不記得名字了!”玉雪魄隨便撒了個謊。
“哦,這樣啊!”青硯笑了笑,“我還有事兒,得走了!”
“你住哪兒?”
見青硯欲走,玉雪魄急忙開口。
“???”
青硯狐疑望著玉雪魄。
相識不過片刻,就問人他家住何處。就算是同為男子,這樣問,也未免有些唐突。
“你別誤會,我就是想讓你幫我找一下我那個朋友,他對我很重要!”
玉雪魄眼神真摯。黑色的眼眸如琉璃散落玉盤,又如深藍(lán)碧海之間的盈盈一舟,反倒讓青硯為自己之前的想法感到不好意思。
“我也暫住在城外的破廟,能幫到你的我會盡力幫你!”
“好,后會有期!”
原來的家已經(jīng)變成了一片廢墟,所幸,遇到了青硯。
只要找到了青硯,找到娘和妹妹就是遲早的事。
為了躲避擁擠的人群,玉雪魄從巷子的另一端出去。這里她生活了十幾年,閉著眼睛都能從這些縱橫交錯的小巷子走個來回而不重路。
兩個轎夫抬一輛藍(lán)色的轎子,走在細(xì)窄的巷子。
這里是平民區(qū)。不會有轎子馬車出入,道路也就是窄細(xì)的,還能節(jié)省地方,多住一些人家。
兩個轎夫在兩條交叉的巷口回旋了好幾次,都沒能順利轉(zhuǎn)過去。
“就在這停下吧!”
轎子里傳出低沉的聲音。
轎子就地停下,其中一人繞到后面拿下來一個木制的凳子一樣的東西,來回掰飭了幾下,一個木制的輪椅就成型了。
藍(lán)色轎簾微動,身著白色錦袍的男子已經(jīng)穩(wěn)穩(wěn)坐于輪椅之上。
金色滾邊袖口和領(lǐng)口,就像廣袤無邊的草原上掠過幾只雄鷹,讓人頓覺驚喜。
額前自然垂落的幾縷碎發(fā),給那沉寂如千年冰川的臉上增添了幾許人氣。
巷子本就細(xì)窄,如今被轎子占滿。
玉雪魄站在不遠(yuǎn)處,被擋住了去路。
若原路返回,不但要穿過擁擠的人群,還會延遲回府的時(shí)間,
這里又行不通。
男子端坐輪椅之上,目不斜視地從玉雪魄身邊走過。
那兩個轎夫抬著轎子很快消失在巷口。
道路通暢了,玉雪魄也繼續(xù)往前走去。
原本自動駛向前的輪椅,突然停了下來。
再過幾日便是立夏,各路鮮花相繼盛開,花香溢滿京城。但是這方圓幾里之地,卻于海棠香味中散發(fā)中淡淡梅香。
這京都,甚至是天下,一年四季都能聞到梅香的只有一個地方,一人身側(cè)。
“你的東西掉了!”
玉雪魄下意識伸手往腰間摸去。
腰間掛著的香囊還在。
為了掩蓋自己身上的梅香,出來時(shí)她特意帶了一個香囊,里面是剛剛摘下來的海棠花。
“是你的帕子吧!”
玉雪魄往袖口一摸,原本被她塞到最里面的青色帕子竟然不翼而飛。
她轉(zhuǎn)過身來。
輪椅上的人沒轉(zhuǎn)身,也沒向前,而是等在原地,等她去拿自己的帕子。
玉雪魄站在原地,看著那個背影,緩緩開口:“多謝公子提醒,不過,那并不是我的東西!”
不過是一個手帕,可以不要。
但卻不可以再節(jié)外生枝。
輪椅上的男子聽著身后玉雪魄快步離開,本欲將那方帕子丟掉,卻在看到上面歪歪斜斜的一個雪字時(shí)又收回了回來。
“三叔,你怎么來了!”
齊遠(yuǎn)憂從剛搭好的涼棚下走出來。
夏至將至,天氣逐漸熱了起來,再加上這會兒跑來跑去的指揮,精致的小臉上出了一層細(xì)密的汗珠。
“我過來看看你,你爺爺臨走時(shí)可是千叮嚀萬囑咐要我好好照顧你?!?p> 齊羽望著這個比自己小不了多少的侄女,冰冷的眼神在日光下融為三月煙花四月柳。
“哎呀,我早就不是小孩子了,哪用得著你們天天為我操心?!?p> 齊遠(yuǎn)憂不悅地嘟了嘟嘴。
她是齊國公府唯一的小姐,還是孫子輩兒了,深受各方寵愛自是不在話下。
但是在這個比自己大不了幾歲的三叔面前,還是會有些膽怯。
“齊楊呢?我不是叫他過來幫你呢嗎?怎么沒看到他?!?p> 齊楊是齊羽的貼身侍衛(wèi),知道齊遠(yuǎn)憂也要來這里搭棚布粥,又擔(dān)心這里人雜,會有安危。齊羽才特意讓齊楊一起過來的。
齊家人丁單薄,而齊老爺子不在京都?,F(xiàn)在也就他們叔侄兩在這風(fēng)波詭譎的繁華之地,處處錦繡,也需步步謹(jǐn)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