瀾英捧起泉里的水洗了一把臉，感覺有人走到了自己邊上。
她沒急著動(dòng)，待洗干凈了臉，理順了凌亂的頭發(fā)，才抬起頭來。
俊逸的人影立在她身旁，她仰著頭，望見靈光幽然地灑在他肩頭，烘托起一圈柔和而神圣的暈光。
她靜靜地看著他，有太多的問題想問，可又都不知該從何問起。而她不開口，穆陵似乎也不打算說話。
半晌，她把目光移向他潔白無瑕的袖口。
毫無預(yù)兆地，她問：“為什么，公子你的衣服上沒有桃花呢？”
阿蓁在族人的衣服上都留下了桃花刺繡，她和葉行穿的衣服上也都是有的，可獨(dú)獨(dú)穆陵的衣服，干干凈凈什么都沒有。
正琢磨該怎么安慰人的穆陵被問得愣了愣，他眸光微閃，萬是沒想到小丫頭一開口竟是問這個(gè)。
她的眼睛還有些紅腫，可眼眸清澈，情緒似乎已經(jīng)穩(wěn)定了。
穆陵想了想，后退一步，在她身旁坐了下來。
“那些衣服都舊了?！彼f，輕描淡寫，“便不想穿了?！?p> ……因?yàn)橐路f了么？
瀾英瞅了瞅他身上樸素?zé)o華的衣裳，絲毫沒覺得他會(huì)是個(gè)講究的人。她倒也沒追問，只提起自己的袖口去看那朵重瓣的桃花，這一看，眼皮子便是一跳。
“如果我?guī)湍憧p上呢？”她倏地抬起頭來，“雖然不能保證一模一樣，但我在長(zhǎng)青門干了五年的活，我對(duì)自己的針線還是有信心的，可以縫得很好看?！?p> 她那樣期待地看過來，玲瓏的眸子里透著點(diǎn)點(diǎn)晶亮的銀光，穆陵看著一頓，原本拒絕的話跟著卡在了喉嚨里。
須臾，他淺笑：“為什么想給我縫桃花？”
他很少問別人為什么，這世上的人和事從來都是自有自的道理，理難順，說不清。他沒有興趣也沒有閑工夫去一一搞清楚，于是向來只揣著一把稱，是非分明，裁斷果決。
可這個(gè)丫頭，已經(jīng)是第二次讓他問出“為什么”了。
“因?yàn)槟阈渥由峡湛盏氖裁炊紱]有，看著挺寂寞的?！彼龔澠鹱旖?，眨了眨眼，“如果你嫌那些衣服上的桃花是縫給別人的，那我就縫一朵專門的，送給你?！?p> 她想，阿蓁走的時(shí)候神仙公子還小，那時(shí)候的衣裳現(xiàn)在自是穿不了了，只能穿別人的衣服。而別人衣服上的桃花，卻不是縫給他的。
穆陵聽言一怔，這丫頭說出來的話，每次都那么出人意料。
那我就縫一朵專門的桃花，送給你……這算是童言無忌么？
一個(gè)怔忪的功夫，他便明白自己錯(cuò)失了拒絕的良機(jī)，可不知道為什么，心里居然沒有以往的抵觸感。
“好。”他點(diǎn)了頭，“那就交給你了。”
“太好了。”瀾英一下子笑開，之前小紅臉的時(shí)候不知道，原來她笑起來的時(shí)候梨渦淺淺的，明媚可愛，“那從今以后我就能報(bào)答你了?！?p> “嗯?！惫硎股癫畹?，穆陵附和了一聲，“以后多的是需要你幫忙的地方?！?p> “是嗎？我可以幫上很多忙？”聽到這話，她歪著頭，多此一舉又問了一句，“是你請(qǐng)我?guī)湍愕拿?？?p> 她在“請(qǐng)”字時(shí)故意頓了頓，穆陵看她一眼，忽然明白了她在在意什么。并非是擔(dān)心自己會(huì)沒有用武之地，而是……
“嗯，”他笑了笑，“不是利用你，是請(qǐng)小白你幫我的忙，可以么？”
“當(dāng)然可以?！?p> 葉瀾英開心了一會(huì)兒，想到什么，驀地又安靜下來。她望了望穆陵，收了臉上的笑，突然直起身來。
“公子，既然是你請(qǐng)我?guī)兔?，那我是可以找你要?bào)酬的吧？”
“……”
報(bào)酬？
穆陵望著她，瞇起眼來，這丫頭該不是在套路他吧？
不知為何，他莫名地有些期許，自己之前似乎把她想得太過簡(jiǎn)單了一些。
“可以。”他聽到自己的聲音，“你說?！?p> 瀾英擺出一本正經(jīng)的臉來：“你給我起名葉瀾英，卻管我叫小白。那我是不是也可以給你起個(gè)別稱？”
“嗯？”穆陵挑了下眉毛，突然覺得很有趣，“其實(shí)，你可以直呼我名字的?！?p> 長(zhǎng)幼尊卑這些東西那是外世的禮節(jié)，而在云天，花鳥蟲魚所有的一切都是平等的。他管虛谷叫狐貍，管葉行叫老頭，自然也不在乎小丫頭直呼他的名字。
瀾英卻搖頭：“‘穆陵’不好聽，不，是我不想那么叫?！?p> “嗯？”
“奕之?！彼难弁蝗涣疗饋?，“我管你叫你奕之好不好？”
“奕之？”
“是啊，葉老頭說‘奕’是光明的意思，我以前聽說書人講不少人的名字都叫什么什么‘之’的，而且‘奕之’連在一起也很好聽。所以，從今以后我叫你‘奕之’好不好？”
奕之……
穆陵猛地一頓，久遠(yuǎn)的記憶不經(jīng)意地劃過腦海。
“奕兒，我予你這名字，并非盼你未來高視闊步、神采奕奕，而是寄厚望于你，望你能以己之能，去給世界帶來光明?！?p> “不行嗎？”瀾英見他不答，又問了一句。
穆陵聞聲回神，定睛認(rèn)真看了她一眼。
這一眼，一直縈繞著的霧氣微微散去，他眼底的景象展露于頃刻之間，那里玉壺光轉(zhuǎn)，星辰璀璨，水墨渲染過的天光水色層層鋪開。
瀾英被看得呆了一呆，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縮了縮脖子，卻是不曾退步。
半晌，他垂眸：“罷了，隨你吧?！?p> 微風(fēng)吹過清泉水面，吹起道道粼粼閃閃的銀線，將被靈光隱約勾勒出的兩個(gè)身影倒映其中，撥動(dòng)了無聲的琴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