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早的一個受助者是前年的一名受傷致殘的返家的年輕士兵,姓趙,自稱趙二。
這趙兒論年紀不滿二十,心態(tài)和做派卻十分的老派。
似乎軍旅生涯過快的催生了他的心智,在軍中也有二三年光景,大大小小的陣仗也經(jīng)歷了一些。
最初是被途徑的商旅隨行帶來齊顏兒居住的小鎮(zhèn)上,在當?shù)夭]有一個認識相熟的人,只是因為商旅隊伍增加了貨物量,而不得不就地安置這些隨行的人員。
說起來這商旅的帶頭人也能算上是積德行善,一路上對趙二關照有加。
那趙二曾講,剛開始他們幾個負傷的人因為跟不上軍隊行進的速度,便被百夫長安置在一個山洞里,雖留下一些糧食和飲水,但多半是讓他們自生自滅。
好在他們幾個人在一個大雨滂沱的晚上遇到前來避雨的商旅,帶頭人見是幾名傷兵,便讓隨行的醫(yī)生診治用藥。
他們幾個傷兵一路上跟著帶頭人走了一月有余,漸漸的有幾名傷勢較輕的便入了帶頭人的隊伍。
趙二傷勢較重,他傷在腿上,經(jīng)軍醫(yī)救治,雖失去一條腿,但萬幸的是留下了生命。
趙二行路不便,自然是不能跟著商旅長途跋涉,便留在西市的一間商旅臨時落腳的驛館里,等商旅眾人去了數(shù)日,他一個人躺著不吃不喝,更不去動彈。
這日,邢青因為齊勉之托請之事,來到驛館中辦事。
忙忙亂亂的小半日工夫,臨走之時和驛館中人閑話幾句,聽說有一名跟隨商旅而來的傷兵,留在此處,便立時留心起來,往驛館中人所指之處來尋找。
推門而入,只見靠墻通鋪之上,只有靠窗的位置上,橫鋪了一床半舊縫著補丁的被子,卻并不見有人。
邢青見沒人在,心想著可能是外出。
當時已是暮色漸濃,屋外又是春日里的東風呼而刮起一陣子,似乎是要下雨,邢青見窗子沒關,怕下雨打濕棉被,便走入室內,雙膝半跪在床上,伸手去拉窗戶,卻不想窗戶興許是年久磨損,用力一拉之下竟硬生生的垮掉,半截子窗欞直落下去。
“哐當——!”發(fā)出重物落地的悶響。
邢青一下子好心辦壞事,正自懊悔便一拳掄在棉被上。
不想掄出的拳頭與棉被觸碰之下,竟然是打在一具軀體之上,手背之上似有體溫。
這一下變故來得猝不及防,邢青連忙從通鋪之上一躍而起,彈跳之后,站立在鋪前。
忙忙出聲詢問道,“誰?剛才怎么不出聲?”
邢青說完瞪視著棉被中人,而棉被之中卻十分詭異的平靜,如同只是一條棉被一樣,毫無生氣,并無不尋常之處。
邢青七尺血性男兒,自是不畏鬼神,當下便一伸手將棉被掀開。
果然棉被下出現(xiàn)一人,有一個人并沒有讓邢青吃驚,讓邢青吃驚的是這個人左腿整個消失,平平整整躺著的姿勢,顯出一種山河傾頹的蒼涼之態(tài)。
邢青見此人雖有體溫,卻毫無生氣可言,竟如同一截木頭,植物一般的活著。
便將棉被重又給此人平平整整的蓋好。
坐在鋪上,邢青問道,“你便是那名傷兵吧?我也曾在軍中幾年,見慣戰(zhàn)死疆場,負傷而亡者甚多。你雖負傷卻留得性命,已是少有的命數(shù),與那些與你一起上戰(zhàn)場,卻丟了性命在天地之中,或者負傷卻活活痛死的人相比,你是多么的幸運!天地既留你,便有留你的用處,你活一日便要為那些不在的人好好的活一日,這樣才能不辜負他們,不辜負天地!”
說完,一陣并不對接的沉默。
屋外,天色更黑了些,春日里的東風還是一陣子呼而刮起,又一陣子呼而刮走。
有驛館中人提著食盒走進室內,見邢青兀自挺直的坐在鋪前,又見鋪上之人如同昨日一般挺立,紋絲不動。
便對邢青說道,“邢大官人,天色不早,該回了。這趙二像這般不吃不喝不動已有四五日,我每日里此時來送些吃食與他,總也不理我,任我怎么勸解,總是不理。我已是沒有其他的法子?!?p> 這名驛館中人說完,便放下食盒,靠著通鋪將鋪上的趙二搖晃了一搖晃,說道,“趙二,餓了便吃,不許這么死犟。”
趙二眼睛盯著屋頂,并不理會,更沒有反應。
邢青見趙二這般光景,心中已有二分的見解,便對驛館中人說道,“老顧頭,這幾日煩勞你,你且將食盒放下,趙二若是夜里餓了自會吃的。你先回吧,我再說兩句話便走?!?p> 老顧頭將屋里的一盞破油燈點上,將食盒放在桌上,向邢青略抱拳一輯,便推開門走了出去。
邢青起身走近桌邊,將食盒的蓋子揭開,立時便聞見飯菜的清香味道,用手掌扇著,湊近聞了聞,說道,“好香?。∧憧?,這些美味的飯菜和明日的陽光都是你的,你擁有這些美好的一切,你并沒有失去什么?!?p> 邢青說著,蓋上食盒,又說道,“我明日再來看你,你還擁有無數(shù)的明日。”
說完轉身便走。
正當邢青準備關上門的時候,鋪上的趙二突然說道,“熄燈!”
邢青也不去理他,說道,“沒有亮光你怎么吃飯。要熄燈你自己來熄。”
說完便關上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