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舟在海上行了三日,野鶴坐得有些乏了,便站起身舞劍,海風吹得衣袍呼呼作響,頭頂上是燦爛的陽光,她不由舒服地瞇起了眼。
有時她覺得活著真好,世間處處可見新奇物事,天地一一鋪展在她眼前,令她歡喜。
遠處海面上還有幾只小舟不急不緩地劃著,水波蕩漾開一圈一圈,船夫放聲長歌,灑脫的姿態(tài)引得船客不停頷首。
野鶴坐在船頭,朝一只通體漆黑的小舟看了過去,上頭只坐著一個模樣機靈的少女。
少女偏著頭朝她看來,眼神中有著好奇。
野鶴拱了拱手,算是招呼。
少女露出了虎牙,笑瞇瞇地說:“姐姐也去崇丘?”
野鶴搖了搖頭,朝著東邊看去,一道隱約的大門聳立在空海上。原來那就是崇丘仙山的結(jié)界,一道茫茫海上驟然出現(xiàn)的水門。
少女吐了吐舌頭,一掌拍向了舟身,小舟“嗖”地一聲飛向了水門,水門上出現(xiàn)了一道漩渦,小舟陷了進去。
野鶴心頭驚嘆,這少女不過十二三歲,卻有如此強大的仙力,崇丘仙山不愧是最強仙山。
她有一絲雀躍,更想去仙山大會了,她想看看驚逐仙山的術(shù)法與各仙山有何差別。
近幾年她的修為提升得很慢,隱約停滯在了中階,不知是驚逐仙山的仙術(shù)不適合她,還是她天分僅此而已。
小舟前方出現(xiàn)了濃濃的海霧,一進入北境天色便陰沉下來,陽光微弱,只能隱約看見海岸上的林子。
海風有些刮骨,野鶴從手鐲中拿了一件薄裘披到身上,暖意將她包裹起來。
她將小舟靠在了船塢中,摸出五兩仙銀遞給了守船人,隨后便對照著圖紙看了起來。
北境地廣人稀,官道上行人甚少,她拔出長劍跳了上去,御劍往西境方向飛去。
北境荒蠻,御劍不至于引人注目,最多兩日她就能進入西境。
北境歷來是妖獸的地盤,妖族狡詐,生活在荒僻的城外,她挑著荒蕪之地上空飛行,不免會進入妖族的眼中。
她早有準備,袖中藏著幾道符紙,若有妖獸來襲,她就一并收下。她往下方的荒漠看去,淺草爬滿了山坡,黛色的山坳里開著各色小花,看起來十分寧靜。
安穩(wěn)地走了一路,她落在了一座古樸的宅子前,宅門緊閉著,門上掛著紅色的經(jīng)幡,院墻上涂著彩色的線圈。
遠處的雪山閃閃發(fā)光,白云籠罩處迸射著金光,讓人見了不由心生圣潔之感。
野鶴扣了扣門,她打算就近乞食,北境城外雖然荒涼,倒不像黑城漠上那般荒無人煙,這里不時可以看見石屋。
石屋中傳來一絲動靜,野鶴退了兩步,滿心期待地朝門口看去。
門縫里一只膘肥體壯的大黑狗緊惕地看著她,不時嗅嗅她的氣味,接著趴下身吐起了舌頭,粉色的舌頭上垂下了一絲晶瑩。
野鶴忍不住扶額,大白日的主人跑哪去了?留條看門狗是何意?
肚子咕嚕叫了一聲,她摸著小腹朝村頭看去,零星的幾戶人家散落在雪山下,遠處牧草青青,滿山翠綠讓她心曠神怡。
她轉(zhuǎn)身朝村里走去,村中到處立著經(jīng)幡,黃色的經(jīng)幡隨風飛舞,白色圣石壘在經(jīng)幡下。
不遠處的石屋上繪著色彩斑斕的符號,仔細看木門和窗框上都雕刻著同樣的符號。
一個高大的人影騎著馬從村頭走了下來,清澈的眼神落在野鶴身上。
野鶴停下了腳步,仰望著一步步走近的男子。
男子頭戴氈帽,穿著墨色長袍,胸前銀光閃耀,腰間系著棗紅腰帶,一柄彎刀插在腰際。
他扯了扯韁繩,駿馬停在了野鶴身前,他和善地說:“看小姐裝扮,是海外修士吧?”
野鶴點了點頭。
男子爽朗地說:“我叫阿木措,是村里的獵人,不知可有能為小姐效勞的?”
野鶴上下打量著他,長得人模人樣,應該不會是妖獸化形的。
她低聲說:“我路過貴村,突感腹中饑餓,欲往村中求食?!?p> 阿木措笑了起來,溫和地說:“這卻是不巧,這幾日是火神大人的生辰,國中歷來不生火,小姐想吃熱食卻是不能了,若是小姐不嫌棄,我?guī)〗闳プ逯杏眯├涫嘲伞!?p> 野鶴連忙點頭,管它冷的熱的,填飽肚皮要緊,她可不想一來就動手鐲里的干糧。
阿木措為人熱心,將野鶴托上了馬背,自己走在一邊拉著馬繩。
村中屋子寥寥可數(shù),大多關(guān)門抵戶,村民們上山朝拜火神大人去了,只有幾個孩童蹲在水溝里玩泥巴。
阿木措帶著野鶴走到了一個石院前,隔著院墻喊:“老洛桑在嗎?”
“在……”院子里有婦人氣韻悠長地應了一聲。
阿木措推開了門,一個矮小的老婦人蹲在院角下曬著太陽,臉頰上飄著兩朵紅云,她疑惑地看著推門而入的兩人。
野鶴低頭行了個禮。
阿木措將她推到老洛桑面前說:“洛桑,這位小姐是海外修士,想在你家吃頓午膳?!?p> 老洛桑盯著野鶴看了良久才說:“灶上還有熱餅和茶湯,小姐隨意用吧?!?p> 屋子里十分陰冷,野鶴端起餅子和熱茶大步踏出了房門,跑到太陽底下吃了起來。
陽光明晃晃地照在身上,野鶴的頭被曬燙了,而背光的后背卻是一片冰涼,涼意讓她打了個哆嗦。
她朝遠山望去,山上積雪未化,刺骨寒風吹得她發(fā)絲凌亂,她顧不得許多,大口大口地嚼著餅子,餅子有股清香味。
院子里的草地上開著黃色野花,野鶴學著老洛桑的樣子坐在了草地上,背對著太陽喝起了熱茶,暖意鋪滿了后背,她不禁眉眼舒展。
一旁的老洛桑慢慢咧開嘴笑了,扶著墻根站起了身,朝屋里走去。
不多時她便捧著一盆肉干走了出來,慈愛地將銀盤塞到野鶴手中說:“你這姑娘,孤身到北境來怎不打聽打聽,這幾日我們北境一族都不食不喝的,這是妖牛的肉干,你揣著吧?!?p> 野鶴連忙推辭,老洛桑執(zhí)意要塞給她,兩人僵持良久。
阿木措看不下去了,笑著攔住了野鶴的手說:“長者賜不可辭,這是我們北境的規(guī)矩,老洛桑喜歡你,你便收著吧?!?p> 野鶴只好將肉干包了起來,把銀盤放在了草地上。
阿木措跑腿坐在草地上問:“野鶴小姐是要去什么地方?”
野鶴放下了熱茶,認真地說:“我要去西境礦山捉拿作怪的孤魂野鬼?!?p> 阿木措微愣,隨后低下了頭。
野鶴不明所以,他突然換了臉色。
老洛桑嘆了口氣說:“你說的是悲迦神山吧,悲迦神山近幾年頻頻出事,礦下死了不少人,王上已經(jīng)下令將悲迦神山封了?!?p> “悲迦神山?”
野鶴有些疑惑,一座礦山還有這么神圣的名字?
阿木措低聲說:“悲迦神山地下藏著大量鐵石和黑石,歷來是北境命脈,近年來地下不時塌陷,礦井下死了不少人,甚至有傳言下井必死,王上不得已封了神山,朝中另從別處采石?!?p> 野鶴點了點頭,北境蠻荒寒冷,黑石必不可少,鐵石亦是國之重器,難怪北境王會發(fā)出懸賞令,北境之人只知道礦井坍塌,并不知底下是鬼怪作亂?
她朝阿木措看去,她說漏嘴了,她還以為人人皆知西境礦山鬧鬼。
阿木措無奈地笑了笑,有些滄桑地說:“去歲……我大哥死在了井下。”
野鶴無言以對,她方才說井下的是孤魂野鬼,多有冒犯。
阿木措笑了笑,望著西方說:“西境中礦山眾多,悲迦神山并不好找,小姐若不嫌棄就由我?guī)钒桑乙恢毕肴タ纯创蟾缱寶屆纳裆绞呛文??!?p> 野鶴只好跟著他踏上了西行之路。
阿木措本就是獵人,飛快就將衣物收撿好了,他把包袱牢牢地捆在了駿馬身上,牽著馬朝前走去。
野鶴高坐在馬背上,有些猶豫地說:“木措大哥,不如你來騎馬,我牽繩吧?!?p> 阿木措笑著擺了擺手說:“不行,我的馬只聽我的,再說去西境的路我熟悉,你只管坐著?!?p> 他是豪邁之人,一邊走一邊高歌,荒涼的高原上回蕩著他嘹亮的歌聲。
野鶴看了一眼手鐲,她留了二兩仙銀在老洛桑的院墻上,等到了悲迦神山她再給阿木措五兩仙銀,到時她還剩下兩千一百兩仙銀。
等做完礦山的懸賞,她就要去找閑云了,她要讓他給她弄一個仙山大會的貼子。
突然,她想起了被遺漏的事,淼煙仙門的時候她忘了問小鵲的事了,小鵲究竟是怎么回事?暮齋知道小鵲房中的詭異情形嗎?
她搖了搖頭,淼煙仙門的事已經(jīng)跟她無關(guān)了。
兩人走了三日,終于走到了一碧如洗的藍天下,巍巍城門上站著鐵甲閃耀的守軍,城門口有守衛(wèi)在細細盤問入境之人。
阿木措看了野鶴一眼,低聲說:“西境從前是王上的封地,我們要先進入日渾城,城中紀律森嚴,萬萬不能違抗。”
野鶴微笑著將骨雕遞上說:“官爺,小人是驚逐仙山修士,特來懸賞礦山鬼怪,望官爺放行?!?p> 神情嚴肅的守衛(wèi)看了一眼阿木措。
野鶴會意地說:“北境廣袤,小人怕迷路,特地雇他引路?!?p> 兩人順利地進入了日渾城,朝著西部城門走去,城門外就是一座座礦山。
城中飄著粉塵,特有的礦石味道鉆進了兩人的鼻子,野鶴忍不住打了個噴嚏,一旁的阿木措也用力地揉著眼睛。
野鶴好笑地看著他,他微微紅了臉,想他幾十歲的人了,竟然被灰渣鉆了眼。
走出城樓時已是日暮,阿木措閉上了眼睛,一只紅色的鷹出現(xiàn)在他手上,他睜眼將鷹放了出去,威風凜凜的鷹在空中盤旋著。
他指著左方說:“走,去那邊?!?p> 落日如金盤,橘紅的光輝灑落在萬山上,山影越發(fā)深黑,兩人踩著余暉繞過了一座座礦山。
正逢工匠回城,滿身石屑的工匠們隨意談笑著從兩人身邊走過。
野鶴看了一眼臉色黢黑的工匠說:“他必是在掘黑石。”
阿木措笑著說:“你倒是看出門道了?!?p> 野鶴揚了揚眉。
工匠們的身影漸漸走遠,不遠處出現(xiàn)了一座座連綿起伏的大山,山上林木蔥蘢,偶有飛鳥自落日飛向了山頭。
巨大的荊棘枝丫堆在山腳下,不遠處的木板上寫著“封”字,無疑是悲迦神山了。
野鶴咋舌,北境王就這么封礦山?一堆荊棘叢只能阻隔凡人,里頭的鬼怪跑出來禍害城民怎么辦?
最后一線輝光灑下,太陽完全沒入了山背,陰陽交替之時正是陰氣最盛的時候。
野鶴連忙轉(zhuǎn)身朝城里走去,此時進入礦山絕不是個好主意,她打算明早再進去。
阿木措注視神山良久,低著頭跟上了野鶴,兩人沉默地朝日渾城走去。
彎月如鐮,野鶴披著裘袍坐在窗前,明日一早她便下井,勢要將所有孤魂野鬼一網(wǎng)打盡。
阿木措“砰”地一聲推開了房門,大步朝走廊走去。
野鶴今夜不敢再睡,那女鬼既然敢跟到淼煙仙門,區(qū)區(qū)日渾城豈在話下?萬一她睡著女鬼又來嚇她怎么辦?
這么想著,她慢慢倚在了椅子上,跟著困頓地倒在了榻上,不多時便睡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