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燈初懸,皇城守將陸冰下令關上宮門,兩個宮中侍衛(wèi)將宮門拉攏了,將要落鎖時身后傳來了腳步聲。
陸冰連忙回頭,一身淺藍錦袍的華漫兮站在不遠處,身后跟著唇紅齒白的近侍吉慶。
他微微驚訝,九皇子已有三年沒有出過宮了。
“九殿下安好,這么晚了您要出宮嗎?”
華漫兮看著合上的宮門說:“說來本皇子已有許久沒有出來過了。陸將軍,本皇子能出去嗎?”
陸冰連忙拱手說:“末將恭送殿下?!?p> 侍衛(wèi)飛快地拉開了宮門,生怕觸怒了喜怒不定的九皇子。
華漫兮帶著吉慶大步出了宮門。
青龍大街依舊喧鬧,幾個眉目姣好的華衣小娘子嬉鬧著從兩人對面走來,好奇的目光在兩人身上流轉。
吉慶微微一笑,湊近華漫兮低聲說:“殿下久不出宮,雍京中的小娘子都認不得您了?!?p> 華漫兮笑容寡淡,一言不發(fā)地朝前走去。
花重錦花枝繁茂,門前開滿了大簇白色的木香花,香氣襲人。
冉閬微微仰頭嗅著花香,燈火落在他紫色的錦衣上,說不出的富貴迤然。
聽見細微動靜,他側頭看去,華漫兮眉眼冷淡地站在兩步之遙處。
“九殿下終于來了?!?p> 冉閬將兩人迎了進去,小樓的包間里已經(jīng)坐了幾個人了。
裴禎起身行禮說:“九殿下安好?!?p> 華漫兮坐在了上首,朝窗旁的白衣男子看去,這男子是誰?
男子笑彎了眼,拱手說:“司馬遙拜見九皇子!”
他就是西北大都督司馬遙?
華漫兮輕輕點頭。
冉閬見人都到齊了,沉聲說:“今日九殿下召諸位前來,是想請諸位出個主意,如何解眼下之困?”
房中的幾人都是九皇子的親信重臣,聞言神色微動。
司馬遙神色自若地嗅了嗅茶盞。
楊一世低聲說:“如今夏氏之亂已平,皇上卻遲遲不提冊立太子一事,久則生變?!?p> 裴禎接著說:“含世立下了不世之功,九殿下聲望大漲,已有大臣提議立九殿下為太子,皇上卻壓了下來?!?p> 冉閬微嘆說:“本以為二皇子與高家已落了下風,不想皇上已經(jīng)有了定算?!?p> 他心頭有些無奈,九皇子稱病三年不入早朝,加之濫殺宮人,聲名狼藉令百官避之不及。
二皇子在軍中雖屢戰(zhàn)屢敗,高家亦是損耗巨大,卻博了個忠猛的名聲,京中大臣與百姓擁護二皇子者十之七八。
華漫兮冷笑一聲,并不說話。
房中一時寂靜。
“嘭?!?p> 司馬遙放下了茶盞,看著楊一世笑了起來。
楊一世不解地問:“司馬將軍何故笑而不語?”
司馬遙站起了身,大聲說:“楊將軍引兵退夏氏,勞苦功高如此,豈能為他人作了嫁衣?”
其聲震震,令人聞之膽怯。
“鐺!”
司馬遙抽出了別在腰間的長劍,遙指著皇宮說:“司馬遙乃是西北粗人,不喜京中束縛,更不想落得夏決的下場?!?p> 幾人的神色盡收眼中,他沉著臉繼續(xù)說:“高家專權,外戚橫行京中,若是二皇子得立,這天下豈不改姓高?我司馬氏雖是邊關小族,亦知忠君之事!”
“高家專權,驕橫跋扈,臣懇請九皇子下令,臣與楊將軍即刻起兵圍宮,拿下二皇子,誅滅高家黨羽,正本清源!”
“請九皇子下令,誅滅高家,正本清源!”
楊一世也半跪在地,拱手相請。
華漫兮站起了身,冷冷地說:“準!”
楊一世與司馬遙飛快地起身離去,各自召集人馬往皇宮而去。
當夜,鑼鼓震天,雍京城被火把照得通明,楊家兵馬很快包圍了皇城。
雍京城籠罩在了恐慌中,百姓關門抵戶,生怕卷入了宮變中。
冉閬看著遠處宮門前密密麻麻的火把微笑。
司馬遙當真是個妙人,聞弦而知意。他讓含世今夜邀司馬遙過來,本是試探之意。
司馬遙守燕州,含世的兵馬在燕州外,司馬遙不應今夜必不能起事。
司馬遙倒是當機立斷!
長明宮亂成一團,華紹黑著臉問:“你說楊一世圍宮了?”
劉雄急得滿頭大汗,驚慌地說:“是……是,楊一世帶兵圍住了皇城,正黃門的守將已經(jīng)被拿下了。”
“大膽!楊一世竟敢謀逆,朕要誅他九族!快,去西宮把九皇子壓來!”
龔冶一身暗紅色太監(jiān)服,走進了殿里說:“皇上,奴才晚了一步,九皇子已經(jīng)出宮了?!?p> 一聽說楊一世圍宮他便立即去了西宮,西宮中已是人去樓空。
華紹冷著臉問:“安妃呢?給朕拿下!”
一身茜色妃裙的安妃被推到了地上,她懼怕地抬頭說:“皇上,臣妾什么也不知道……”
“啪!”
安妃被扇到了桌腳下,左臉腫得很高。
她捂著臉抽泣起來,發(fā)髻散成一團,凄切地喊著:“臣妾冤枉!”
無人可見她眼中閃過的冷光。
荒廢已久的九王府前站著一個人,長發(fā)微亂,錦袍被風吹起。
華漫兮望著過墻的野草不語。他此生最后的一絲天真和軟弱,隨著長公主的死消散了。
他低喃:“三年了,我終于要坐上那個位子了?!?p> 吉慶低聲說:“殿下,該入宮了,裴大人已經(jīng)催了幾次了?!?p> 華漫兮轉過了身,冷漠地朝皇宮走去。
長明宮,楊一世手中的長劍仍在滴血。
華紹看著倒下的宮人憤怒地說:“楊一世你這逆賊,朕要將你碎尸萬段,誅滅九族!”
楊一世神情冰冷地說:“那皇上就更留不得了?!?p> “哼,你休要得意,沒了羽林衛(wèi),朕的黑甲軍還在,定會將爾等誅殺!”
楊一世笑了起來,淡淡地說:“皇上以為,僅憑我楊家就能攻入皇宮?”
華紹神色微變,他派黑甲軍密召京中大臣引兵入宮,為何援軍久久未到?京中這般動靜,司馬遙還不入宮勤王?
驀地,他睜大了眼睛。
“司馬遙不放行,僅憑我楊家的幾千府兵,豈敢圍宮?皇上以為,眼下和黑甲軍廝殺的是誰的人馬?”
“司馬遙!”
華紹大驚,五萬黑甲軍豈是司馬遙大軍的對手!
楊一世冷笑著說:“皇上別等了,胥子期帶兵去了高家,高家此刻自顧不暇。”
華紹大口喘著氣說:“九皇子呢?讓九皇子過來,朕封他為太子!”
龔冶護在華紹身前,陰冷地看著楊一世。
楊一世眉頭微皺,他聽說過龔冶的異賦,三年前傾云襲宮時龔冶出手了。
他側頭對著楊釋低聲說:“請司馬遙過來。”
他奈何不了龔冶,今日皇上若從長明宮逃走了,明日便是楊家之禍。
“將軍……”
楊釋退了回來。
楊一世有些疑惑。
一個人從殿外走了進來,淺藍的錦袍映入了他眼中。
“九殿下!”
楊家軍高聲大喊。
華漫兮容顏清秀,冷漠地看著華紹說:“聽說父皇想見我?”
華紹氣得大喊:“逆子!你竟敢伙同楊一世與司馬遙逼宮,你想殺父弒兄嗎?”
“有何不可?父皇當年不也是這樣奪得皇位的?”
華紹被嗆了一口,猛烈地咳了起來。
“你……你好生看看這是誰!”
龔冶一把拽起角落的安妃,露出了她高腫的臉。
“漫兒,不要管母妃……”
安妃恨恨地看著華紹。
華漫兮靜立良久,冷聲說:“母妃不說,我也不會管?!?p> 安妃微愣,隨即笑了起來,眼神有一絲凄楚。
華紹一劍刺向了安妃,安妃握著長劍倒了下去。
華漫兮冷漠地看著他說:“無毒不丈夫,父皇教我的。”
華紹微微顫抖地指著他說:“好,甚好,你比朕還冷血無情。朕便應了你,封你為太子!”
“哼!哈哈哈哈……”
華漫兮大笑起來,冷冷地說:“太子?父皇以為我還是三歲小兒?”
他看著垂眼的龔冶說:“夏決清君側時說龔冶蠱惑父皇,其罪當誅。父皇何不誅此妖人!”
華紹大怒說:“龔冶,給朕拿下九皇子!”
龔冶猛地抬手,幾柄鋒利的長劍突然刺向了華漫兮。
“九殿下!”楊一世急忙沖了過去,卻為時已晚,華漫兮被長劍刺穿,鮮血噴了出來。
楊一世大驚,若九皇子死了,他可真就成了亂臣賊子了。
“嗷嗚……”
殿外突然傳來一聲狼嚎,月色變得血紅,守在外間的楊家軍騷動起來。
華漫兮輕笑起來,地上的鮮血瞬間飛回了,長劍也退出了他的身體,停在了他身前。
他掀起衣袍拂落了長劍,冷聲說:“怎么?公公不敢相信?”
龔冶喃喃自語:“怎會如此?”
一股冷風吹滅了燭火,一只半大的灰狼踩著血月從殿外走了進來,垂著尾巴走到了華漫兮腳邊。
“鐺!”一柄利劍扔到了龔冶腳邊。
“你自裁吧,我可留他一條命?!?p> 華漫兮指了指華紹。
龔冶慢慢撿起了利劍,跪在華紹身前說:“四皇子,老奴以后不能再侍奉你了?!?p> 華紹怔怔地看著他倒了下去,聲音極低:“龔……龔冶?”
華漫兮冷漠地說:“此閹人死有余辜!”
當年他就是為此閹人所阻,竟未能見到長公主最后一面,明明都在皇宮!
長嘉二十七年夏,五月十六,月涌異象,宣武公楊一世與征蠻將軍司馬遙合謀,發(fā)動宮變,擁九皇子入宮,長嘉帝禪位于九皇子,史稱“玄月之變?!?p> 新皇繼位,告天祭祖,改年號太昌,大赦天下,免賦三年,天下始安。
釋原五皇子華珉,華珉得出,封為東江王。封地在東海,東江王即日動身前往。
原二皇子華凌風封為南楚王,封地在西南。令鄴北大族高家徙往西北,襲原夏氏祖業(yè)。
太昌元年,六月,高家余黨作亂,宣武公領禁軍肅清叛軍,逮捕奸黨,高家親朋故舊夷滅三族。
七月,廢南楚王華凌風為庶人,囚于金光城。金光城終年炎熱,少有人居,悍匪橫行街市。華凌風于街市被劫,不知所蹤。
西宮中蟲鳴聲聲,燭火微弱,一只肥胖的野貓叼著鳴蟬跳到了院子中,朝寢宮看了一眼,又慢悠悠地走了。
一個侍衛(wèi)看了四周一眼,低聲說:“如今宮中可謂是天翻地覆,這西宮都快沒人了,還有什么好巡的?”
另一個侍衛(wèi)笑了起來,用肩膀撞了他一下說:“西宮里還有一位七皇子呢。”
先前的侍衛(wèi)也笑了,不能怪他,皇上封王不也沒有記起七皇子嗎?
“快些走,謹防那司馬遙闖了西宮,聽聞司馬遙喜好男風,軍中謀士都是他的嬖人。七皇子容貌清雅,可不能被司馬遙撞見?!?p> 兩人走遠了,一個人影從花叢后走出來,正是作客宮中的司馬遙。
他撫著唇笑了起來,西宮中還有個七皇子?他倒要看看這防著他的七皇子是何樣貌。
他大搖大擺地飲著酒走在西宮院落中,不時折些花枝插在腰間。
一處院落出現(xiàn)在了西宮盡頭,隱隱可見燭火,流螢從院中飛起,笛聲幽遠。
他笑了起來,拍著墻壁飛身落進了院子中,驚起了野貓,野貓飛快地蹬腿躥上了墻。
他撫摸著手上的爪痕,血珠冒了出來,不由笑著說:“好生兇猛的畜生?!?p> 笛聲停了,背對著他的男子轉過了身,冷淡地看著他。
手中酒瓶落地,砸得稀碎。
他一眼不眨地看著容顏清冷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