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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深

第五十五章 暗記

天深 森千樹 4314 2019-11-17 15:11:37

  九月三,黃道吉日,宜裁衣,冠笄,嫁娶,納婿,會親友。裴夫人一早領(lǐng)著婆子趕往陳家,陳其峻得了裴御史叮囑,在家休沐,靜候著裴夫人到來。

  裴國公府乃是公卿世家,裴夫人去陳家當(dāng)說客實(shí)是給足了陳家面子,故而陳其峻滿心歡喜又惶恐,這樁親事恩師都看好,他又有何反對?

  冉家小子行事孟浪了些,終歸是對五娘有心。只是冉閬年少得志,官職遠(yuǎn)在他之上,以后見了他如何相處?

  午后的陽光曬得石榴枝舒展開來,云流瞧著滿樹火紅的石榴發(fā)笑,伸手摘了個(gè)大石榴掰開,清透紅艷的石榴籽飽滿地嵌在果皮里,色澤誘人。

  白鷺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跑過來說:“殿……殿下,有消息了,說是陳家五娘把冉閬打了!京中已炸開了鍋!”

  云流一臉呆滯,這陳五娘這般彪悍的嗎?她登時(shí)來了興致,一臉稀奇地說:“接著說,接著說!”

  白鷺喘著氣說:“今早裴夫人去了陳府說親,陳大人本已允了,誰知陳五娘知道后立馬回絕了,陳大人惱了,自古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陳五娘這般忤逆,被關(guān)了祠堂……”

  白鷺雙眼放光,她最喜這等京中消息,白鶴見她臉色通紅眉飛色舞的樣子不由好笑,替她倒了杯沙棘汁。

  白鷺一口喝下,嘴里嘟囔說:“謝……謝,殿下您不知大街小巷都傳遍了,陳五娘當(dāng)真忤逆不孝,竟從祠堂翻了出去,撞上了在陳家門外轉(zhuǎn)悠的冉閬,把冉閬拖到胡同里打了一頓!茶肆小二見狀去了冉府報(bào)信,此刻冉家老太太和夫人正堵在陳家門外,要拿個(gè)說法呢!”

  “哈哈哈哈,我從未聽過如此好笑之事!”云流放聲大笑,手一用力壓得石榴籽四處飛濺,“這陳五娘當(dāng)真是個(gè)妙人,哪有不喜求親將人打一頓的,真真好笑。”

  云流捏起袖口擦眼睛,她眼淚都笑出來了,這下結(jié)親不成反結(jié)仇,冉家怕是恨不得拆了陳家。

  云流歡快地吃著石榴籽,白鶴見狀又摘了兩個(gè)放在木幾上,白鷺意猶未盡地說:“裴夫人當(dāng)場拂袖而去,只怕冉裴兩家恩怨更深一層了。”

  云流頓了頓,這次裴夫人只怕也被冉家記恨上了,聽聞冉閬乃是獨(dú)子,家中除了他再無兄弟姊妹,是真正的天之驕子,冉家捧在手心長大的主,陳五娘這是捅了個(gè)大簍子!

  云流搖搖頭,原以為南國風(fēng)情開放,不想北雍也有這等狂放之人,她不禁好奇起陳五娘來。

  陳府門前,裴夫人冷著臉上了馬車,陳其峻老臉憋的通紅,一路追到了車前說:“裴夫人,實(shí)是下官管教無方,那個(gè)逆女,下官……一定好好管教!”

  “哼,陳府管教真好,連個(gè)小娘子也敢當(dāng)街毆打男子,我兒可是朝廷命官,陳五娘好大膽子!”冉夫人柳眉倒豎,一臉狠意,那個(gè)小賤人竟敢打得閬兒昏迷不醒!

  陳其峻捏緊拳頭,滿頭大汗地站在大街上,圍觀的人越來越多,一種無力感將他包圍。

  裴家的車夫高聲吆喝說:“裴國公府馬車回府,請讓道!”

  眾人讓開了一條路,馬車駛出了長街,將吵鬧的眾人扔在了身后。

  裴夫人疲憊地揉著眉心,臉色亦漲得通紅,“咚!”馬車撞上了石頭,她睜開眼,只見一襲藏青官袍的裴戰(zhàn)坐在了她對面,她下意識地皺眉。

  那人一聲輕笑,磁性的聲音鉆進(jìn)她耳朵里:“夫人見了為夫似是不喜?”

  裴夫人扭過頭看著窗外,裴戰(zhàn)眼神微沉,一把攬住她說:“夫人,臉色通紅是為哪般?今日一行可順利?”

  裴夫人不理他,他強(qiáng)行扳過她的頭,讓她直視自己,似憐似責(zé)地說:“夫人身有熱毒,何必與那無關(guān)之人動(dòng)氣?”

  裴戰(zhàn)從懷中摸出藥油,替她輕輕地抹在臉上,入臉清涼,她臉上的紅氣漸漸消退。

  裴戰(zhàn)癡癡地看著她緊閉的雙眼,輕輕撫著她白皙的臉,湊到她耳邊舔舐說:“綾兒……”

  裴夫人一把推開他說:“公爺,陳編修那可有人前去處理?”

  裴戰(zhàn)修長的手指撥弄著矮幾上的干花,裴夫人壓下他的手問:“裴戰(zhàn),我問你陳……”

  “五皇子和三公主去了,夫人何必理那等俗事?”

  裴戰(zhàn)直直地望著她說:“夫人,可要為夫去將另一只墨玉鐲子取來?”

  “不必,冉家的東西一概退回去。”

  說著她抬起手腕打算將墨玉鐲子取下,裴戰(zhàn)攤開手,一只墨綠的手鐲靜靜地躺在上面。

  裴夫人睜大了眼睛問:“你……從何處得了這鐲子?”

  裴戰(zhàn)笑得坦蕩:“自然是冉夫人給的,夫人連日奔波勞累,這酬勞不給夠怎行?”

  說著把鐲子套在了她另一只手腕上,裴夫人無奈地說:“裴戰(zhàn),你這可是強(qiáng)盜……”

  裴戰(zhàn)一臉笑意,輕輕握著她的手,朝簾外喊:“去素齋堂?!?p>  馬車轉(zhuǎn)了向朝城外駛?cè)ィ岱蛉艘荒槦o奈,往后靠在了枕上。

  裴戰(zhàn)難得見她溫順,不由笑開了眼,他將她從南境拐回大雍,費(fèi)盡心思娶了她,終日以藥養(yǎng)著她的身子,也將她終日藏在內(nèi)院。

  這墨玉鐲子他費(fèi)了許多心思尋找,卻在冉家手中,他勢在必得的東西怎么可能還回去?他看了一眼崔綾,這些年的靜養(yǎng)她的氣色好了許多,然而生育太多終是虧空了身子。

  他自責(zé)地將手撫上了她的小腹,崔綾猛地顫抖,防備地盯著他。

  裴戰(zhàn)苦笑,將她靠在自己肩上,輕輕替她揉著太陽穴。

  冉閬從昏沉中醒來,入眼一片暗色花紋,安神香的味道彌漫在帳內(nèi),他眨眨眼費(fèi)力地轉(zhuǎn)頭,小廝七喜驚喜地叫:“爺醒了,爺醒了!”

  睡在榻上的冉夫人猛地驚醒,一個(gè)箭步跑到床前哭道:“我的兒啊,你總算醒了,娘快被嚇?biāo)懒?!?p>  冉閬動(dòng)了動(dòng)嘴皮,七喜見狀端起茶杯,往他嘴上涂了些溫水問:“爺,您想說什么?”

  冉閬昏昏沉沉,望著屋中昏暗的燭火,窗外青黑色的光籠罩,應(yīng)是五更了。他費(fèi)力地問:“陳……陳五娘呢?”

  冉夫人一聽急了眼,緊緊握住他的手說:“閬兒,還想著那小蹄子做甚?你昏迷了兩天,可急死我與你父親了!”

  她內(nèi)心憤恨,又怕刺激到閬兒,不敢說得狠了,依她的意思得打死那小賤人,他們?nèi)郊也铧c(diǎn)絕后,老太太也病倒了,連皇上知道此事亦狠責(zé)了陳其峻那老東西。

  至于那小賤人皇上批了八字:冷心冷情,殘暴狠辣。這輩子她也別想找個(gè)好人家,無人敢娶;若有人敢娶,冉家要他自此除名!

  冉閬渾身疼得厲害,不再說話,七喜本想喂他參湯,見狀只得放下碗。

  “夫人,您先去歇著,小的來照顧爺……”

  冉夫人不理他,定定地坐在床邊,守著冉閬。

  冉閬雖閉著眼人卻是清醒的,他滿心苦澀,只想著陳五娘,卻讓冉家人擔(dān)驚受怕,他是男兒,怎可如此任性妄為?

  他回想起與陳五娘相識的種種,心疼得滴血。他冉閬要風(fēng)得風(fēng),要雨得雨,雍京城多少閨秀擠破頭想進(jìn)冉家門,她就這么不屑一顧?他握緊被褥,緊咬牙關(guān),細(xì)細(xì)想著初見那晚。

  那晚他喝多了順手從街邊拿了一條妖獸皮,不想店家是天空城莽夫,追著他跑了幾條街,他興致來了將毛皮撕成兩截,惹毛了店家,店家抽出長刀砍來,見店家動(dòng)真資格了,他只好逃命,沒頭蒼蠅般地在坊里亂竄,最后翻進(jìn)了陳府。

  他半醉倚在墻頭,月色如水清涼,院中的女子跌倒在地,回頭驚惶地望著他,他看見她藕色長裙曳地,如瀑長發(fā)散作一團(tuán)。

  他凝神望著她卻被一雙眼吸進(jìn)去,一雙漆黑神秘的眼,隔著五十丈遠(yuǎn)他竟能清晰看到他在她眼中的樣子,發(fā)冠散亂,臉色微紅,錦衣揉成一團(tuán)。他只能定定地坐在墻頭,完全被她眼中的鏡像吸引,女子的臉逐漸模糊,唯有那雙漆黑的眼印刻在了他腦中。

  女子爬起身往廊下走去,他一驚忙翻下墻追了上去,抓住了女子的袖口問:“姑……姑娘,在下冉閬,深夜闖入驚擾了姑娘,不知姑娘摔著了不曾?”

  女子用力扯出了衣袖,一言不發(fā)地往廂房走去,他有些遲疑地?cái)r住了她說:“姑娘不識冉某?”

  雍京城有人不識冉閬?

  女子冷冷地抬頭說:“讓開!”

  冉閬摸著鼻子站到了立柱旁,女子閃身進(jìn)了廂房,他只得站在廊下,他是男子總不能硬闖人閨房吧?

  冉閬在廊下坐了一會,又翻墻而出,回了冉家。

  第二日酒醒已是正午,他忙去打聽女子,卻一無所獲。越是見不著人他越是急躁心慌,那雙漆黑的眼睛一直浮現(xiàn)在他腦中,他派人在雍京城大肆打探,毫無回音。

  直到那日去林府接林珩兩兄弟出門練劍,在街角看到一名女子的纖細(xì)的身影走過,他似有所感追了上去,還未近身女子猛地轉(zhuǎn)身,漆黑的眼睛直直盯著他。

  他滿心歡喜,就是這女子,滿眼盡是他!他問她:“姑娘,在下冉閬,敢問姑娘是哪家府上?”

  女子沒有說,有人認(rèn)出了她是陳家五娘,當(dāng)天回府他便遣了小廝拉著厚禮去方家,將方二娘的生庚八字退了回去,方家不肯,鬧到了皇上跟前。

  他可不管這些,每日天一亮他就跑到陳家門前候著,他也不知自己著了什么魔障,就是整日想見她,想與她說說話。

  陳五娘深居簡出,平日都呆在府中,任憑冉閬想盡法子也不能將她請出來,他只得用老方法,半夜翻墻進(jìn)府中,摸索她住的廂房,找了半月硬是沒找到,他郁悶不已。陳五娘連個(gè)丫鬟也無,當(dāng)真怪癖!

  后來宮宴皇上遍邀臣女入宮,迎接傾云長公主的到來,他早早地守在陳府門前,見她終于上了馬車,方才放心地去了宮中。

  冉閬閉著眼感受天光漸至。宮宴那晚她便想殺了他。他多次去陳府,被陳大人轟出門,為人恥笑,他多希望她出來見他一面,她沒有。

  那日街頭偶遇,他以為她終于接受了他,急忙求了祖母和母親替他求娶,母親拿出墨玉鐲子才說動(dòng)裴夫人為他說親,不想只是他一廂情愿。

  他清楚地記得他等在陳府門外,陳五娘從長街上拖著他跑進(jìn)胡同,他滿心歡喜地問:“五娘,你可是許了?”

  陳五娘冷冷地看著他說:“什么許了?”

  他一愣,急切地問:“五娘是不想嫁與冉閬?五娘那日收了冉閬的荷包,莫非是冉閬會錯(cuò)了意?”

  她惡狠狠地看著他說:“冉閬,你一再糾纏我,我最后一次警告你,若是再接近我別怪我不客氣!”

  他站在她面前,血色盡失,她說不要再糾纏她?她厭惡自己?分明她眼中有自己的,他抬起她的眼直視自己,輕聲說:“五娘,你再說一次,你不許我接近你?”

  他看到她眼中的自己,高大的身形顯得笨拙不堪,臉色蒼白,自尊全無。

  他執(zhí)意要她說,卻見一抹紅光閃過,五娘瘋狂地朝他揮掌,劈頭蓋臉地往他身上打來,他生生受著,眼眶紅紅地望著她,從未流過淚的他在她面前第一次嘗到了淚的味道。

  他被打倒在胡同里,在模糊的視線中看到她站在離他幾步遠(yuǎn)的地方,側(cè)頭看著他,不辨悲喜。他想,許是他認(rèn)錯(cuò)了人,兩人除了眼神相似,臉上輪廓已模糊,又或許相識就像是一場夢?

  九月初十,冉家上下一派喜氣,小廝忙作一團(tuán),四處貼花,慶祝冉家大爺下床團(tuán)聚。

  冉閬頭發(fā)半束,別了一根白玉簪,身穿滾金繡服,慢慢走到了廳中。

  老夫人雙眼泛淚地拉著他說:“閬兒,你可算是好些了,讓祖母好好瞧瞧我的乖孫兒?!?p>  冉夫人拿起袖子抹淚,這些天請了不少御醫(yī),閬兒躺了七天才下得了床,可見那陳五娘心狠!

  冉閬拍著老夫人的手安慰她:“祖母,孫兒無大礙,讓祖母擔(dān)心是孫兒不孝。”

  說著就要跪下,被老夫人一把抓住,“乖孫兒你可別再嚇祖母了,好生坐著!”

  一家人其樂融融地用了午膳,午膳后冉夫人服侍老夫人躺下,冉閬回了房,趴在窗前的幾上發(fā)呆。

  那夜見著的女子是陳五娘,毋庸置疑,那雙眼就是記號,他不會認(rèn)錯(cuò),陳五娘冷漠待他只因?qū)λ麩o意,厭煩他的糾纏,既如此他又何必再惹人嫌?

  冉閬下定決心不再想陳五娘的事,他要忘了她。

  冉夫人進(jìn)門就看見黯然神傷的冉閬,不由心疼地說:“閬兒,陳五娘并非良緣,你又何苦自傷?”

  冉閬靜默許久說:“母親,不要為難陳家,不要……為難她?!?p>  冉夫人不說話,把他倒在幾上的棋子撿到缽里,又拿了條軟毯給他搭在身上。

  冉閬枕著軟枕慢慢睡去,風(fēng)從窗外吹進(jìn)來,帶來一股子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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