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云陌很久都沒有入夢了。
夢中他看到母妃就站在那里盈盈地笑著，音容相貌什么都沒有變，還是那樣溫柔慈愛。秦云陌大喜，向母親奔去。眼見伸手就可觸及她的笑容了，但是剎那間，一切都消失，只看見天幕之間猶有張粼粼水網(wǎng)，掀風(fēng)帶浪向他席卷而來。
隨著一聲驚駭?shù)牡秃穑卦颇懊腿蛔?，臉色蒼白，他屏氣緩出，強(qiáng)壓住胸口劇烈的起伏。
一道黑影閃進(jìn)大廳，輕落在他面前，來人急切問道：“殿下，可有什么不適？”
秦云陌閉眼微微搖頭，緩待片刻后睜開，眸色已恢復(fù)往日的清明。他開口問道：“這會兒幾時了？”
黑影人立即答道：“府里的更夫打完更剛走，這會兒已經(jīng)寅時了，殿下再休息會兒？”
秦云陌搖頭，起身坐到桌前，燃了火折子點(diǎn)亮燭臺。
燈火如豆，照的他眸色明暗不定，許久才緩緩開口：“這會兒子倒是睡不著了，還有幾日便是母妃忌辰，我只是有些惦念她了?！?p> 黑影人道：“這幾日禮部侍郎早已擬好祭祀的奏折，瑜妃娘娘的忌辰定會安排妥當(dāng)?shù)?。?p> 秦云陌點(diǎn)頭，伸手翻了一只茶杯倒水，啜了幾口又問道：“那邊可曾有消息了？”
黑影人拱手向前道“殿下果然料事如神，剛收到駱乙的飛鴿傳書，那邊確實(shí)開始有動作了?！?p> 秦云陌忽而露出笑容，清雋俊毓的臉上盡顯一片流華恣意?！叭绱松鹾?，駱甲，我們也可以出去走走了，這三月的春光甚好，切莫浪費(fèi)?！?p> 翌日，秦云陌早早入宮去跟父皇請安。
御書房里，南楚帝秦琰正在練字，秦云陌靜立在一側(cè)。
“關(guān)于兵部相關(guān)人員分編管制的措施，你辦得很漂亮?！辩垲^未抬，忽然出聲對秦云陌夸道。
秦云陌拱手道：“兒臣也只不過借著父皇的詔令做事，大樹底下好乘涼而已。”
琰帝重新鎮(zhèn)了鎮(zhèn)紙，邊揮毫邊漫不經(jīng)心道：“事情辦妥后，為何你又上奏折與我，申明要將兵部侍郎王達(dá)，徐正二問罪？”
秦云陌道：“兒臣在編管人員之時，查到王達(dá)徐正二人貪污挪用國庫，私下授意行賄買官，證據(jù)確鑿，懇請父皇明察?！?p> 琰帝點(diǎn)頭默認(rèn)：“王徐二人是當(dāng)治罪，你認(rèn)為如何處置為好？盡管言說不必多慮”
秦云陌忽而一笑，笑不至眼底：“罷職，抄家，斬。”
琰帝聽罷，收尾擱筆，似笑非笑看向秦云陌：“你倒是決絕?！?p> 秦云陌笑容依舊，“不殺恐怕敲打不了兵部尚書林大人吧？王達(dá)徐正皆是林修和的門生，又是下屬，若沒有林修和的示意，想那二人應(yīng)該也不會膽大至此。即使林修和未曾參與，但下屬犯事，他也有未察失職之罪?！?p> “還有”，秦云陌忽而收了笑容，定定看向琰帝：“父皇差兒臣介入兵部辦理各項(xiàng)事宜，應(yīng)該也是想借兒臣之手捅破這層紙。但是林大人雖有失職之嫌，但仍是三朝元老，幾個門生也皆居朝中要職；再加上林貴妃殿前陪伴父皇多年，管理后宮盡心盡責(zé)——父皇出面著實(shí)有諸多顧忌。找兒臣既是無奈之舉也是明智之選，兒臣母妃早逝，背后并無外戚瓜葛，如此一番動作，旁人也無可置疑?！?p> “對了父皇，”秦云陌又恢復(fù)些許玩味笑容：“空缺下來的兵部侍郎之職，兒臣估計您已早有人選了，徐太傅底下幾個門生確實(shí)不錯，父皇日后用起來也方便，只是苦了林大人，以后行事起來心中不免要思量計較一番了?！?p> 琰帝心下一動，抬頭看了看眼前的二皇子：目色清朗，玄色長袍披身，烏絲束起成髻，上面插著一支精巧的白玉簪。他就那樣笑意淺淺，冷冷清清地站著，說不出的一股清雅風(fēng)流，風(fēng)華絕倫。
“今日來找我何事？”沉默半晌，琰帝緩緩開口。
秦云陌上前一步作揖道：“兒臣隨性慣了，見這春光一日好甚一日，便想出宮玩賞一番，還請父皇恩準(zhǔn)。”
琰帝點(diǎn)頭允諾：“以后不必特意來請示，想你前段時日著實(shí)辛苦，想出宮就去罷。”
秦云陌謝恩后轉(zhuǎn)身而退，琰帝看著他的背影有些微怔。
秦琰的幾個兒子中，就屬這秦云陌最似自己。自幼天賦異稟，聰慧過人。長大之后文韜武略，才智權(quán)謀更超其他幾個皇子。最難得是他生性冷峻沉靜，朝中紛爭只需窺一角便知其中利害關(guān)系；做事殺伐果斷，手起刀落毫不拖泥帶水，實(shí)有帝王之相。
只是偏偏他從小到大都是這副淡淡漠漠的性子，對周遭人事總是客氣而疏離，不咸不淡，不近不遠(yuǎn)。朝野紛爭，帝高權(quán)位似乎離他很遠(yuǎn)，再加上身后并無權(quán)重位高的母家撐腰，朝中幾派勢力都沒有擁他至高位的興趣。
琰帝不覺搖了搖頭，只覺秦云陌這淡然的性子倒還真像他的母妃蘇靜瑜。
琰帝瞇起眼回憶起那個在腦中已有些模糊的人——人如其名，瑜妃安靜嫻淑，平時話也不多，和其他妃嬪都相處融洽。十多年前偶感風(fēng)寒，身子骨本就羸弱，拖了大半年還是走了，只留下時僅九歲的秦云陌。
思及此，琰帝不禁輕嘆一聲，也許母妃的早逝也讓秦云陌早早體會到這深宮生活的艱辛不易，所以后來對待人事才格外淡然平靜吧……
秦云陌剛出殿外，便瞧見林貴妃和三皇子秦云珣遠(yuǎn)遠(yuǎn)朝來御書房行來。
林婉文年已中年但仍是姿容秀麗，雖身為貴妃穿著佩戴依舊端莊得體并無奢華。她待人素來和氣寬厚，早先年秦云陌剛沒了母親，日子并不好過，宮里人又慣喜捧高踩低。那時還是嬪位的林嬪對他時常幫襯照顧，衣裳吃食用度無不打點(diǎn)得仔仔細(xì)細(xì)，直至他到了年紀(jì)開府出宮，也算是讓秦云陌在宮中捱過一段艱難日子。
秦云陌上前拱手作揖，淡淡一笑：“貴妃娘娘跟三弟來的倒是早?！?p> 秦云珣是個開朗活潑的性子，見到二哥立馬急問：“二皇兄這么早來拜見父皇，想必又想求出宮游玩了吧？”
看到秦云陌笑而不語，他立即不滿委屈道：“二皇兄也忒不夠意思了吧，有什么好玩的都不叫上我！”
林貴妃笑著責(zé)備：“你這孩子總這么沒大沒小，你二皇兄前些時日忙前忙后，也著實(shí)該好好歇息一陣了?！彪S即轉(zhuǎn)向秦云陌柔聲吩咐道：“二殿下雖也出宮游歷過幾次，但這宮外到底是和宮內(nèi)不同，在外還是要多加小心，侍衛(wèi)隨從多帶幾個傍身，我和你父皇也能放心些?！?p> 秦云陌笑著一一應(yīng)下，這才和林貴妃三皇子道別回了府。
不日，南楚二皇子府中便駛出一輛馬車，轎廂精巧絕倫，馬兒膘肥體健。就這樣在嘚啵嘚啵的馬蹄聲中，馬車不緊不慢，晃晃悠悠一路南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