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其中緣由
“二妹聰明,聰明的姑娘難免心思多些。而且,我倒覺得女兒家聰明些不是什么壞事,遇事會計量,也不會傻傻被人欺負了去?!?p> “只盼她不要聰明過頭,聰明反被聰明誤?!?p> “哎呦,不會的。二妹是跟著先生讀過書的,定會明事理,知輕重?!?p> “如此最好。”王氏換了口氣,“行了,不說她了。該說說你的事了,你才是最讓我放心不下的唉......”
“娘,好好地您嘆什么氣?”
“從前只當(dāng)你是孩子,總想著日后諸事有我和你爹在,我們自會替你鋪平道路,費心謀劃,保你和樂順?biāo)欤阒还荛_心過日子就好。不想圣上賜婚,倒將我們這計劃打亂了......有些事我從未跟你提過,是因為女兒家本也沒必要沾染那朝堂之事,可如今我卻須得將這其中厲害同你講清楚,讓你心中有數(shù),早做準(zhǔn)備?!闭f罷,屏退侍婢。
“你爹同裴大學(xué)士關(guān)系一向緊張,我們怎么也沒有料到,你們兩個會扯在一起。”
“你爹手握重權(quán),位極人臣,身居宰相一職,看著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風(fēng)光無限。可這朝堂之上向來是表面風(fēng)平浪靜,暗地波譎云詭。你父在朝中政敵不少,而最大的政敵便是裴琰,也就是當(dāng)今的內(nèi)閣大學(xué)士,你未來的阿公?!?p> 王氏嘆了口氣道:“說起他們二人的爭斗可就話長了。”
“士庶之際,實自天隔。沅兒,你可聽說過這句話?像你父親,像我的家族王氏,便是這‘士’。我們的先祖當(dāng)年隨圣祖黃帝征戰(zhàn)沙場,開疆拓土,立下赫赫戰(zhàn)功。一統(tǒng)山河,霸業(yè)功成,圣祖封侯賜爵,給他們殊榮,權(quán)勢。這種權(quán)勢并非一代而亡,子成父業(yè),經(jīng)過百年延綿,這些家族如今便成了公卿世家。門第高華,封侯拜相,高官累世不斷,族人子孫承蒙庇蔭,便可入朝為官。就像你爹世襲長林侯爵位,你的舅舅們二十歲便可入朝為官。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士族,很長一段時間內(nèi)一直都是這個局面。直到先帝推行新政,實行新的推選、考察官吏制度,下令唯才是舉,才給了寒門入仕的機會,卻也動搖了咱們這些士族的利益?!?p> “而建議推行新政的便是裴琰的父親,當(dāng)年的裴太傅。裴太傅學(xué)富五車,人品貴重,雖出身士族卻一心扶持寒門,因此,在寒門學(xué)子心中地位極高。而這裴琰秉承其父意志,一心扶持寒門,打壓士族?!?p> “新政雖給了天下寒門出頭的機會,但士族又哪里是一朝一夕可以撼動的?!蓖跏纤奶幥屏饲?,確定沒人聽墻根,才放小了聲音道:“所以,你父親與裴琰之間的矛盾不僅僅是他們二人的,更是他們背后所代表是士族與寒門之間的矛盾。如今朝中貴庶二分天下,一邊便是以你爹為支柱的門閥貴族,一邊便是以裴琰為核心的寒門權(quán)臣。原先彼此尚能相安無事,可如今圣上圣體欠安,兩邊彼此攻訐,朝中氣氛一下子緊張起來。”
“如此,你該明白圣上此時賜婚意義何在了吧?”
阮沅嘆了口氣,滿是被利用,被犧牲的無可奈何:“意在緩和兩邊爭斗,對么?”
“是這個理?!蓖跏宵c頭道。
“我本都開始留意擇婿這件事,想為你選個世家好,人品,學(xué)問皆是一流的,不叫你受一絲委屈。說來,我同你爹一致覺得謝家那孩子不錯......”
“謝蘭玉不行!”阮沅當(dāng)機立斷拒絕,“我倆從小玩到大,什么丑樣子都見過,互相嫌棄地很?!蓖跏闲φf:“你們真是,我可聽說小謝頗有人氣,明里暗里很多上門提親的呢?!睆?fù)又嘆息道:
“本想著時日還長,可以慢慢挑選,哪料陛下突然賜婚,還偏偏是他家,我們同他家的關(guān)系這般不睦,你嫁過去,叫我如何放心。”阮母憂心忡忡。
“娘,你放寬心吧,沒人能欺負了我去?!?p> 王氏搖搖頭:“你這孩子雖機靈,但有個最大的弱點,心腸太軟。你要記得,做人若不強硬,只一味忍讓,別人只會騎到你頭上作威作福。持家需得剛?cè)岵?,軟硬兼施,你年歲小,我們又同他家交惡,難保不會有人欺負你,你身邊得有幾個歷害人。張嬤嬤是家中的老人了,經(jīng)事多有經(jīng)驗,讓她跟著你,去了那邊幫你盤算拿主意。還有翠竹,茜雪二人,翠竹辦事妥帖,茜雪口齒伶俐,都是我眼前可靠的,有什么不方便出面的事就差遣她們?nèi)ァS兴齻冊?,我也略微能安心些?!?p> “娘,你這樣,我才不安心呢?!睆垕邒撸渲?,茜雪再加上一個緹桉是母親最信任的婢子,堪稱左膀右臂。如今左膀右臂就剩一個緹桉,叫人如何能放心。
“這些人,我只帶一個翠竹。張嬤嬤是老人了,最懂娘的心思,娘身邊少不了這樣的人。茜雪是府中少有的能擔(dān)大事的丫頭,就留下來幫著娘操持家務(wù)吧。翠竹周到靈活,人也聰明,再加上瑯初,木樨,貼身侍候有她們?nèi)齻€就夠了?!?p> “這怎么行?少說得四個?!蓖跏蠄猿帧?p> “要四個作甚?三個正正好,閑來無事我們四人還可抹牌取樂,帶去四個,她們四個成了牌友,不帶我可如何是好?”
王氏笑說:“盡胡鬧。”
“哪里胡鬧了,”阮沅撒嬌得笑:“干什么把我們家的好丫鬟都帶去裴府。這些神仙姐姐都留在府里好好養(yǎng)著,才不能讓旁人使喚?!?p> “小姐一貫會說話。有小姐這些話,我們再怎么受累心也是甜的?!贝渲襁M來添茶,笑說道。
因著阮沅態(tài)度堅決,王氏作罷,母女二人又說了些體己話,掌燈時分,王氏才離開:
“今兒早些休息,明日里你舅舅表兄們可要來了,可得好好招待他們?!?p> 第二日早早,王氏便派小廝去驛館接人,阮相也早早回來,在家等候。臨近晌午時分,才將人接了回來。
十幾輛馬車依次在阮府門口停好,拉車的皆是高頭大馬,皮毛油光水滑,神氣得不行。女子所乘暖車,皆有帷幔垂擋,錦緞制成,涼爽透氣,四角垂鈴,內(nèi)鋪有軟墊,設(shè)有漆花小幾,擱著軟玉黑白棋,香爐等物。男子所乘馬車內(nèi)設(shè)有一條案和一個書柜,另有其他物件供打發(fā)時間。
王氏上有兩兄,大哥王軾,當(dāng)世文豪,膝下王邵,王凝二子;二哥王顏,太原府尹,膝下一兒一女,王郇之,王蘊之。
阮府小廝早已在門口等著,見馬車到了,上前打點接應(yīng),卸運行李裝備,熱鬧也井然有序。
“兄長!”王氏笑道,迎了上去。
“韶情,”韶情乃王氏閨名,王軾同自家妹父道:“韞之,在路上有些耽擱來遲了,讓你們久等。”
“那里,來得正好,這時辰剛好午膳?!?p> “勞累為我們洗塵接風(fēng)?!?p> “一家人不說兩家話,為著阮兒大婚,麻煩你們舟車勞頓一路趕來,我心中甚覺過意不去?!?p> “哎,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我侄女大婚,焉有不來之理?!倍送躅伒馈?p> “來,咱們里面說?!比铎蠋е跏嫌娙诉M門。
開了宴席,一家人不拘著禮數(shù),只正廳男賓一桌,內(nèi)廳女賓一桌
“姑父,沅兒可有了門好親事,在太原就聽說過裴府少爺人品,樣貌皆是一流,文采更是斐然?!贝蟊硇滞跎鄣馈?p> “聽說如今,擔(dān)著作郎一職,這職位可不高啊,只是區(qū)區(qū)從五品。”王郇之在六兄妹們排行第二,前年庇蔭做官,因著人活絡(luò),尋得一清顯職位,“這裴大學(xué)士也沒為自己獨子謀一個好職位?”
“剛?cè)氤癁楣俦闵砭痈呶灰滓鸱亲h,還是低調(diào)些為好,話又說回來,天下有個當(dāng)?shù)牟粸樽约汉⒆又\劃,你且瞧著,裴珩日后定會一路高升。”王顏道。
“如此說來,該好好恭喜姑父了,來,我來敬姑父一杯,賀姑父覓得佳婿。”王郇之為兩人斟滿酒,舉杯道。
“若非圣上賜婚,這裴家小兒哪里入得了我的眼?!比铎虾攘司频?。
“哈哈哈,我最愛聽姑父講話。就是,裴家小子怎么配得上我阮妹。”王邵拍手笑道,同他身旁一母同胞的弟弟形成鮮明對比。這倆親兄弟也是奇了,一個飛揚灑脫,一個卻內(nèi)斂沉靜。這王凝平生酷愛讀書,最愛鉆研晦澀古籍,整日里埋于書堆之中,堪稱愛書成魔。
“是?!卑胩鞗]吭一聲的王凝破天荒地說了一句。
外席觥籌交錯,內(nèi)院也是熱鬧非凡,女孩子們用完午膳便聚在阮沅的臨華閣說體己話。
“沅姐兒,我可聽說裴家公子生得極好。你同我們講講吧?!蓖跆N之一臉興奮道,王蘊之豆蔻年華,年輕的女孩子總是對好看的男子格外感興趣。
“嗯......”阮沅細細回想了一下“兩個鼻子一張口,并無特別?!?p> “什么嘛,人家都說小裴公子溫潤如玉,是難得的好相貌,你不能這么敷衍我?!蓖跆N之撒嬌道。
“蘊之,阮妹這是不好意思了,當(dāng)著家里面不好意思夸自己的夫君?!贝笊┥┑馈?p> “不是,不是?!比钽浞裾J道。
招架不住,阮沅只得好好回想下裴珩那張臉,雖同在東都,但兩人一直沒有什么交際,“我也不好說,要說用一個詞概括便是,清風(fēng)霽月吧?!?p> “哇!”蘊之更激動了:“這是什么神仙人物,好想見我未來的表姐夫??!”
“蘊之,你說這話,不怕沅妹吃味?”二嫂嫂打趣道。
“不吃味,不吃味。”
“沅姐,你可放心,我對姐夫絕沒有任何覬覦之心!”
“我信,我信?!?p> 看著大嫂,二嫂一臉興趣盎然,阮沅立馬求饒:
“好嫂嫂,你們別打趣我了。咱們這么長時間沒見了,同我說說別的,說說外祖父,外祖母可安好?”
女孩子們在一起說起話來沒個完,東拉西扯,歡笑研研,笑聲不斷。
阮姝站在明瑟軒中,聽著別院熱鬧非凡,院中丫頭婆子都有些心不在焉,甚至是有些躁動,都巴望著旁邊院子的動靜。一府兩天地,這便是嫡庶之別,阮姝看著院中還未綻放的梨花,已到春日,這院子還是這般冷清。
在這里,連冬日也格外漫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