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行漸遠(yuǎn)，不多時，一塊齊人高的石碑映入眼簾。
碑上僅陰刻著一個大字：諾。
石碑以西邊是諾洲屬地。
夏末，英江尚未泛濫，諾洲南的那條只在七八月份才會出現(xiàn)的“隱河”只能依稀看出河床。
如果說天下正中的帝畿盤古城是大宥朝僅存的明星，那這方圓不足二百里的諾洲便是那顆暗星。
諾洲正中，一棟半干欄式建筑尤為顯眼——四四方方歇山頂，坐北望南九脊殿，檐角彎如朔月，形似“秋霜”。算上底下的吊腳共七層，一道石階，細(xì)細(xì)數(shù)去共計四十五階。階上六開木門，門上一塊橫匾，形制與“凌煙閣”無異，只是匾上兩個大大的行草字——御風(fēng)，像是刻意被人拿劍劈了個“乂”形，既毀了牌匾，還依稀讓人辨認(rèn)出“御風(fēng)”二字。
此樓名為七重殿，百余年前，曾與凌煙閣的六重閣齊名甚至名氣更盛。
石階正南方向百里，一人一身直裾深衣，頭戴紫青爵弁，上衣在脊椎處一分為二，左紫右青。身前一條紫青各半的蔽膝，蔽膝上繪著日月星圖案。
腰間三口刀：長刀五尺九寸，短刀三尺九，還一口六芒星模樣的小匕首。
這人須發(fā)密而不雜，根根分明，真可謂須發(fā)唐唐！
他呆呆地仰著頭，看著身前一座牌樓。一座五間六主十一樓的漢白玉牌樓。
“山兒！”他嘴巴一張喊道，像是毫不費力?？砂倮镏獾亩紊郊皟蓚€老者都聽得真真切切。
段山朝二老抱了個拳，而后一躍往南，立在那人邊上。
“爹！”他跪倒在地，“孩兒無能，勝不了他，沒法子將他帶回來！”
“嗯！”這人一動不動看著身前的牌樓，“無妨，即便你勝得了他，也沒法子帶他回來?！?p> 此人正是世間僅存的御風(fēng)堂刀魁——段璋。
“山兒，你可知這牌樓是何人、何時所立？”他反身將段山扶起，指著這棟規(guī)模極大的牌樓問他。
“孩兒不知！”
“五間六柱十一樓，若論起規(guī)格，只怕只有天子能用。此地往南，每隔三里便有一座。共五座。第二座三間四柱沖天式牌坊、第三座一間二柱三樓牌樓、第四座與第二座一樣，第五座又與第一座一樣。共三座牌樓，兩座牌坊。”段山一手指南說道。
“這五座乃是太祖所立，立于天寶一十九年。距今已有二百余年了！”
段山驚愕，也抬頭看向南邊。
“仁禮信義智，這五座牌樓牌坊自北而南依次刻著這五字?？商谀觊g，這五字為賊人所毀。你可知賊人為何只毀字而不拆樓？毀也就毀了，還只劃了兩劍，讓人依稀可辨認(rèn)出這五字？”
段山又搖頭。
“賊人是想讓世人知曉，我御風(fēng)堂，并這世間所有刀客皆是些不仁不義無禮無信不智之人?！倍紊礁锌溃謫柖紊剑?p> “山兒可知，我諾洲為何名諾洲？”
……
未時，青民城北門外，一人一身黑衣，座下黑馬，背后背著一節(jié)竹筒，自北門而入。而后調(diào)轉(zhuǎn)馬頭，奔過街市，徑直往鎮(zhèn)遠(yuǎn)侯府而去。
不多時，三侯齊聚，就在這鎮(zhèn)遠(yuǎn)侯府前廳。
“嶼公親書，請三侯共覽！”那黑衣大漢單膝跪地，雙手捧起竹筒。
杜山接過竹筒，示意那人立在屋外等候。
“哥哥，這里說的啥？”
“嶼公說，英江北岸，靠近逆水的兩個漁村，約莫千余人。有老有少，長者八十幾歲，小的還不滿周歲，在五月初一這天一夜蒸發(fā)。嶼公派人追查數(shù)日，至今毫無頭緒。昨日卻從云兒手中接到了戶碟，他也很吃驚。”
“五月初一？放榜之后也就三天！這么算起來，那夏無期告知他叔叔，他叔叔再派人去離大夏國最近的林嶼國內(nèi)抓人也差不多這么多時間！”祝汴大怒，橫眉立目道。
“可仕，你怎么看？”
“青皮鬼只有數(shù)千，憑著數(shù)千人可殺我青民城城中數(shù)千百姓?？梢雴螒{這數(shù)千青皮鬼來滅我玉詩國，莊公怕不是傻了！”安遠(yuǎn)說道。
“不用滅我玉詩國！夏煌只要讓這數(shù)千青皮鬼亂了城中軍卒，而后趁機(jī)拍個高手來殺詩公，我玉詩國就算不滅也差不多要亡了！哥哥那日在王宮中不是碰上了個佯裝青皮鬼的赤霄境界的高手么？依俺看，這夏煌打的就是這個算盤?！?p> “可那人連太后都想殺！莊公再怎么陰險，也不至于對自己親女兒動手！”安遠(yuǎn)說道。
“一個女兒換一國，這買賣俺不會做可夏煌不一定。俗話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那夏煌是大夏國國主，想要個女兒還不容易？再生一個便是了，心疼啥？”
安遠(yuǎn)、杜山二人各自不語，像是在冥想著什么。
“可仕，那謙德君擺下的‘三常同命’可還靠得住？聽你說這陣能殺赤霄，阻青云?！?p> “我以天眼細(xì)細(xì)觀察過此陣，謙德君確實有些長處。這‘三常同命’，尋常赤霄境界的高手去了必死，即便是在青云境界浸淫多年的大宗師也一時難破。”
“嘿嘿，”祝汴笑著走上前來，“哥哥，要不讓云兒去試一下。剛好云兒是青云境界的，而且云兒修到青云境界也有十年了，要是連云兒都破不了，想必除了‘天人’誰都破不了此陣！”
“云兒能破此陣，”安遠(yuǎn)綽須說道，“不過那得是偷襲才破得了。要是正大光明地進(jìn)宮，不管能不能破陣，這王宮也得給砸個稀爛?！?p> ……
諾洲，聽完段璋所說，段山如遭雷擊，錯愕當(dāng)場。
“山兒，你十年之內(nèi)須入青云，而后再五年須入‘天人’。我諾洲肩有大任，僅憑爹爹怕是獨木難支。爹爹原本以為，二十年前，尚寶三分之后這天下便要大亂?？蛇@二十年來的太平難免不是諸侯之間的一場博弈，眾諸侯蓄勢已畢，二十年前不亂，應(yīng)該是托了莫閻王的福。他三十年前刀劈江湖，將一整座江湖劈得了無生機(jī)。二十年前世間無強(qiáng)者，尋常青云境界的大宗師都敢說自己冠絕天下。諸侯就算有心也無力作亂?？涩F(xiàn)在的天下不一樣了，單單大夏國中便有七八個青云境界的高手。咱們諾洲之北的林嶼國也有三五個青云境界。天人倒還是那么幾個，只是即便是天人，碰上一窩的青云境界高手也難免力有不逮。”
“孩兒知道了?！倍紊奖f道。
“你這口術(shù)刀，是你抓周那年自己選的。這刀不過是‘下五’中的一口，不過你既然選了，便別辱沒了當(dāng)年武襄君的威名?！?p> “是，爹！”段山又抱拳，“爹，這口術(shù)刀被玉詩國的鎮(zhèn)遠(yuǎn)侯搶去給他孫子把玩了幾天。要不是他知道爹是御風(fēng)堂刀魁恐怕就不還了?！?p> “哈哈……”段璋綽須大笑，“爹爹修到天人之后還不曾跟其他天人交手過。這安東人屠的名聲可比爹爹這御風(fēng)堂刀魁要響亮得多啊。爹過個一兩天就去會一會那安東人屠！”
段山憋著笑，心中大喜。
青民城，四馬拉拽的馬車自西門而入，一路遷延，來到王宮北門外的國公府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