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里確實是我的家。每走一步，尤利爾都確認一遍。他沿著墻角摸索，打探樓梯和棱角的位置。它們與記憶中完全吻合。倘若房東將一樓清理干凈，擺上桌椅，木屋便會與諾克斯酒吧一模一樣了。真有這種巧合？
“你在找什么？”塞西莉亞問。她看起來昏昏欲睡。
“我想把這里打掃一下?！庇壤麪柛嬖V她，“等到你的老板回來，他肯定愿意見到干凈的地面和臺階。這對我的請求很有幫助?！?p> “不要緊，他會答應你的。埃茲是我見過最好的人?！?p> 尤利爾不敢確信。雖然塞西莉亞的工作態(tài)度不算合格，但她與酒吧里的客人們似乎關系很好。他自問沒這樣的優(yōu)勢。想在回家前有個落腳的地方，展現(xiàn)自己的價值十分重要。
“我還沒見到他。但就目前來說，你們算是我見到過最好的人。”
塞西莉亞紅了臉。“你別夸我。這樣很不穩(wěn)重?！彼s回吧臺后。
尤利爾突然發(fā)現(xiàn)她臉紅時很像某個歌劇明星，卻說不上是哪里像，于是趕快別開目光。還是想想要緊事。他心不在焉地拎起拖把，嘩啦插進水桶。
有人拍他的小腿?！澳愫退f什么了，小鬼？”
尤利爾低頭看見帕因特。還能有誰呢？“就是，呃，解開誤會?！?p> “塞西拉是好孩子?！?p> “我……我也沒犯過法。”
大鼻子矮人瞪他一會兒，仿佛沒聽懂他在說什么。學徒正巧擰好拖布，便迅速逃到過道另一頭去。不知怎的，他有種被窺透內(nèi)心的羞恥感。
矮人追上來：“我盯著你呢。”
“我會請你喝酒的，帕因特先生。但我得先攢夠錢。”
“你是不是故意裝傻？”
“裝傻也有無意的？”
“反正我是沒見過?！迸烈蛱匕櫰鸨亲?，哼了一聲。“不管怎樣，諾克斯里藏不住夜鶯。記住我的話，等埃茲回來，你就明白了。你要在這兒等？”
“我想應聘?！?p> “別以為我沒聽見。你剛才說你有工作，是不是？”
我有的不只是工作。尤利爾心想，問題在于沒法回去。“說實話，帕因特先生，我也希望我有?，F(xiàn)在松比格勒67號是什么地方？”
“干嘛突然問這個？”
“只是問問?！?p> “67……？我記得是鞋店，不，那是81。多少來著？是牙醫(yī)診所罷？”
這時，塞西莉亞探出頭，推了推眼鏡：“67號是公廁，尤利爾?！?p> 難以置信。學徒拼盡全力，才沒有讓自己笑出來。這不是好事，丟掉工作意味著他會流落街頭。但那又怎么樣呢？總不會比現(xiàn)在更糟糕。這一天真是活見鬼?！拔艺f實話，帕因特先生。”他一本正經(jīng)地回答，“現(xiàn)在我沒工作了?！?p> 他倆在樓梯邊大眼瞪小眼。女侍者塞西莉亞打了個哈欠，慢慢縮回椅子里。
“聽我說，尤利爾。”矮人帕因特踏上臺階，與學徒平視。“四葉城里不只有諾克斯缺侍者，你完全可以找其它地方。如果不是為了塞西莉亞，你還會留在這兒么？”
尤利爾有點慚愧，但還是信口胡謅：“我和這里有緣分?！?p> “別說你還認定這是你家！”
“事實如此。我被浮云列車送到這里來，還有那檢票員……這些都是事實，哪怕聽起來不像真的?？赡茉诹硪粋€世界，我就住這兒?！?p> 矮人皺眉?！澳闾虉?zhí)，小鬼。這話實在太離譜。要么你瘋了，要么是這個世界瘋了?？傊豢赡苋紱]問題。得了，伙計，說點現(xiàn)實的東西?！?p> “現(xiàn)實就是我得養(yǎng)活自己，不管在什么鬼地方。”
“仔細你的舌頭。諾克斯是秩序之地，和魔鬼沒半毛錢關系。但既然你只有這一個要求，不妨等埃茲回來再處理。我們都在等他?！?p> “他什么時候回來？”
“很快了。他在路上順便去接人。不出意料的話，這倒霉鬼得跑遍全城的每一條公交路線。就是有人對煉金機器沒轍。你有的是時間?！?p> “煉金機器……？”
“怎么？瞧你對列車那么著迷，我還以為你了解這方面。”
“我全無了解?！庇壤麪枖嗳环裾J。這里不大對勁，他隱約意識到了關鍵。這一屋子稀奇古怪的生物背后，或許并不是沒有解釋的。“你能告訴我嗎？”
“不行。我才不是做導師的料?！?p> 尤利爾沒辦法了。他畢竟還欠對方的情，總不能再厚著臉皮要求。他繞開桌椅，清掃樓梯死角，拿抹布擦下方的櫥窗。窗外的夏日街景仍給他一種荒誕的錯覺。就算這是熟悉的景色，里面生活的也都是陌生人。走出家門后，沒人非得幫我不可。理應如此。但這時，學徒忽然發(fā)現(xiàn)有人在看他。“你醒著，塞西莉亞小姐？”
叮的一聲脆響。下一刻，紅頭發(fā)的女孩一下子從椅子里滑了出去。一點金光在新擦拭的地板上跳躍，骨碌碌撞上了臺階。
塞西莉亞猛撲過去，但還是晚了一刻。那枚珍貴的、刻著弗萊維婭頭像的小巧金幣飛速滾過地板，最終陷在臺階第一級的縫隙里。這當然不是巧合。尤利爾剛把堵在里面的臟東西清除掉，如今總得填點什么進去。
“這下完蛋?！背饶樔诵ξ卣f。
帕因特跳起來：“你干的好事，尤利爾！你嚇著她了。”
責任是怎么輪到我頭上的？學徒假裝沒聽到?！暗霉闯鰜?。”
“卡住了。”塞西莉亞已經(jīng)在嘗試的途中?！拔蚁氩皇倾^子的問題。”她小聲說。
“你的力氣用錯了地方?！?p> “換起子試試？”
“往旁邊挪一挪?！庇壤麪柾锕嗔它c泡沫，“只差一點了?！?p> “快別這么干！里面會受潮?！迸烈蛱刈柚?，“好了，就這么多。停！誰把水桶給我拿一邊兒去？說的就是你，約克。瞧熱鬧也不能白瞧?！彼笓]?！暗昧?，兩個傻瓜，大傻瓜，讓開。為什么我非得在付賬后關心錢的下落？”他一邊把手指頭伸進去夠，一邊扭曲著臉揶揄?！白ブ??！?p> “能拿出來嗎？”鉤子也能做到同樣的事，于是尤利爾開始關心下一步。
“自然。我的手指比鐵家伙靈巧。這些玩意兒都是被我們親手鍛打成型，磨尖削平。對矮人來說，一雙靈巧又有力量的手千金不換……”咔嚓。他的動作僵住了。
一陣沉默?！笆裁磩屿o？”橙臉人伸頭來瞧。
學徒低頭一瞄?！暗匕辶验_了?！迸烈蛱毓鏇]說錯。不是什么人都能徒手掰碎木頭的。只是相較靈巧，或許矮人對力量的要求更嚴格。
橙臉人也蹲下來?！敖饚懦鰜砹?。”
“一阿比金幣夠不夠換地板？”
“問我的話，八成不夠。瞧，里面濕透了，這一片都得換?！?p> 塞西莉亞捂住臉，抽泣起來。
寒月紀元
修改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