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1 莫亦安
我本以為高中三年會亦如前九年義務教育一樣,黯淡度過。
沒有朋友,每天上課對著黑板對著書本,放學回家即使拿起了手機也沒有聊天的人。
24小時,兩點一線,卻沒有說話的人。同學們看到我都離得遠遠的,不過那段時間倒樂得清閑,沒人打擾,從來都是做什么都是一個人。
也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我的座位調到了最后一排,靠著窗子,沒有同桌,連前桌都離得很遠很遠,于是上了高中我也請老師把我調到最后一排,理由是安靜方便學習,其實是后面自在。
那時就留著長長的劉海,稍稍遮住眼睛,臉上是毫無血色的病態(tài)白,我總是拄著下巴看向窗外,窗外有云有藍天總比這嘰嘰喳喳的課間好。
那天的課間依舊是嘰嘰喳喳人聲鼎沸,像菜市場一樣,每個人賣力的叫著。
“你好?!币粋€清脆的女聲在頭頂響起。
我詫異的順著聲音抬頭看,一個扎著長馬尾的女生,身子抵在她的課桌旁,雙手摁在桌子上撐著身體,歪頭笑著。
“你叫莫亦安吧,我叫蔣妍妍。”
我不禁皺了眉,這是第幾次有人來搭話了?前幾個都被他無視掉了,這次也這樣吧,反正只要不理她,她就會走掉。
我就真的沒理她,淡淡瞥了一眼,又接著轉過去看風景。
她見我不理她,也許是早有耳聞,雖然剛軍訓完沒幾天,每個上前來跟我說話的人都被我用冷漠打發(fā)走,也許是不習慣跟人溝通,也許是人本就冷漠,有初中或者小學跟我同班高中再次分到同一個班也會跟別人說起我,但肯定不是什么好話,我也心知肚明。
我也很慶幸,從小學到現在這個態(tài)度竟然沒人看不慣上來揍我,也許是好學校大家都一心學習,對于我這種長得像不良少年的能躲則躲吧。
可是……我長得也不兇啊,就是不愿意跟人打交道……
“莫亦安,要不要交個朋友?”
一句話把我拉回來熙熙攘攘的現實……不過,剛才還吵的像菜市場一樣,怎么突然安靜了?
我愣了一下,環(huán)顧四周,除了面前這個依舊笑的春光燦爛的女生,周圍的人背后像是燃氣了熊熊烈火,他聽到有女生竊竊私語。
“誒,蔣妍妍怎么想不開去找他說話了。”
“是啊是啊,那個人陰沉沉的,聽他以前的同學說好多年一直都是一個人沒有朋友?!?p> “哇……是不良少年嗎?”
“不良少年也該有跟班??!”
“……”
不遠不近的距離,聲音雖然刻意壓低,但是還是聽的清清楚楚。
蔣妍妍左耳聽右耳就冒出去了,毫不在意,一把扳過我的肩膀,朱唇輕啟,“我們是同學啊,分文理之前是都要在一起的?!?p> 我看著她一臉期待,想是沒受過挫折的孩子,抬起手推開放在我肩膀的那雙手。
“一年而已,何必?!?p> 我聽到班級里有拍桌板表示不滿的聲音,不重,像是在罵“不知好歹”。
我假裝沒聽見,我不想再理那個女生,轉過頭去趴在桌子上,把后腦勺對著她。
然后我聽到一聲嘆氣聲,旁邊便再沒了動靜,班級內再次恢復最初的喧囂,仿佛剛才的一切都沒發(fā)生。
直到上課鈴聲打響,大家各自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安靜了下來。
這節(jié)是班會,班主任推門進來,雙臂稱在講桌上,環(huán)視著在下面坐著的每一個人。
清了清嗓子開口,“同學們也互相認識好多天了,今天班會呢決定一下班委?!?p> “首先班長由我來定?!彼粗v臺上的成績表,繼續(xù)來口說,“中考成績第一的……”
“莫亦安!”
名字一出同學們倒吸一口氣,議論紛紛。
“他班級第一?”
“這怎么可能?”
“班級第一坐最后一排?”
老師沒想到大家會有異議,手輕輕握拳敲了敲講桌,木制桌子發(fā)出沉悶的“咚咚”聲。
下面安靜了,老師向我投來了期待的目光,但是……
我輕輕舒了一口氣,抬起手。
“老師,我可以拒絕嗎?”
此話一出,班級內再次響起不同的聲音,我也懶得聽,只是略微有些緊張的扣著手指。
我不擅長與人講話,這拒絕的話也是反復思索才說出口,我本想強硬的說“我拒絕”但最后想了還是帶了問號。
“為什么?”老師開口問我。
我愣了一下,當著幾十人的面難道要我說我不擅長和人接觸?這樣的回答,一般的老師肯定會私下把我叫到辦公室談話。
“我……”其實我也沒想好什么理由,也只是一個“我”字開頭,后面什么還沒想好,正緊張不知該如何編下去。
那個清脆的女聲再次響起。
“老師,莫亦安不想當班長肯定有他的原因,我來當班長吧,讓他做副班長我們一起配合老師工作!”
蔣妍妍話語誠懇,又極討巧,老師聽了很開心,翻看成績單。
“蔣妍妍,嗯!第二,跟莫亦安只差了幾分而已?!苯又抗庖晦D,“可以嗎莫亦安?”
我怎么能說不可以?!本來班長要我來當,我拒絕了,蔣妍妍跳出來給了老師個臺階下的同時也給了我個臺階下,我要是再拒絕老師肯定就不樂意了。
我只能無奈的點點頭,“嗯,好?!?p> 老師一看他答應了,滿意的接著下面的選舉,接下來的班委都由同學投票。
我也沒心聽那群人爭先恐后上臺推銷自己,只是心里想著為什么蔣妍妍會幫他說話,目光不自覺落在她的背影上。
想的正出神,那背影的人似是感受到有目光在盯著她,突然轉過來,對上視線,她愣了一下,接著嘴角輕輕揚起。
落日的余暉灑在她的嘴角,周身散發(fā)著莫名的光芒,有些耀眼。
我慌亂的別過眼,但是好像被她捕捉到了。
下了課她又來到我的旁邊,那笑容像是她的招牌,咧著嘴笑著對我說,“從今以后就要互幫互助啦?!?p> 說是互幫互助,其實只是蔣妍妍幫我,開會、管理班級、組織班會之類的全都由她來做,偶爾也會叫上我,但是,我很少理。
她就這樣孜孜不倦的每天找時間來到我的旁邊跟我說幾句話,那樣子就像是再沒人跟我說話我就要抑郁了一樣。
偶爾我也會敷衍的點點頭,真的開口跟她講話的次數很少,但是她也不惱。
也不知過了多久,我就習慣了她在我旁邊吵吵鬧鬧,也不知什么時候,我才仔細看她,永遠不變的高馬尾,長長的繞過耳后捶到胸前,光潔的額頭,一張小小的瓜子臉上有一雙烏溜溜的眼珠,一笑起來明眸皓齒,不笑是什么樣的呢?
那時候我還不知道,好像從沒見過她不笑的樣子。
直到某天放學,我終于見到了。
那個眉眼永遠含笑的女孩,站在走廊,擰著好看的眉嚴肅的看著身邊的好友。
窗外飄著雪花,走廊很冷,但不如她周身散發(fā)的寒氣冷。
她冷若冰霜,正顏厲色地說道,“莫亦安也是我的朋友,你們也是我的朋友我希望你們不要在不了解他的情況下議論他。”
她說的很委婉但是字正腔圓得讓人沒辦法反駁,聲音不高不低,恰巧被我聽到。
我愣在原地,這是第一次有人站出來為我辯解,我動了動嘴角,想了一下還是決定轉身走。
這時她的朋友看到了我,瞪圓了眼睛瞳孔猛然收縮像是受到了驚嚇。
我扶額本來要走的腿不聽使喚,她也看到了我,支支吾吾不知道說什么好。
我輕輕扯了扯嘴角,抓住她的袖子,剜了那兩個女生了一眼拽著蔣妍妍朝相反方向走。
不自覺的步子邁的很大,她一路小跑跟在后面卻沒有任何怨言,我沒看她的表情,因為……我害羞,這還是第一次被一個女生保護。
走出教學樓,找到一個沒人的角落,我停了下來,松開她的衣袖,看著她。
她面頰緋紅,貝齒輕咬著下唇,腳尖不安的踢著地面。
“對不起啊……”她開口。
“你為什么道歉?”
“不是,我是替我朋友道歉?!彼艁y的擺著手,眼中一灣清潭輕輕蕩起漣漪。
“其實,你朋友說什么我沒聽到……”我緩緩開口,聳聳肩接著說,“而且,即使聽到了,也不在意。”
聽到這話,她表情一變,臉頰的緋紅褪去,輕輕擰著眉,板著臉一本正經的說,“你無所謂你不在意可是我在意!”
這回輪到我臉紅了,我慌亂的別過臉,不知道該說什么,僵在那里。
她像是才感覺這話不對,剛才的一本正經瞬間消失,“不對不對,我是說,你是我的朋友,在意朋友,在意朋友!”
“噗嗤。”我捂著嘴笑出聲。
突然覺得她挺可愛,笑起來可愛,說話可愛,一舉一動都很可愛。
那天,我也終于見到她不笑的模樣,與笑著的她完全不同,但是那一臉認真使我永遠記住了她。
后來文理分班,我們共同選了理科留在了原班。
她依舊是班長,我還是她的副班長,只是第一名還是第二名我們輪流來。
逐漸的,班里的同學在她的號召下開始跟我有意無意的說話,在她眼里我像個弱智兒童,沒有人跟我說話我就會抑郁。
其實無所謂,其他人跟我說不說話什么的都無所謂,只是看著她手舞足蹈忙來忙去的樣子就很容易讓人陷入安靜然后又跟著開心起來。
高中三年如彈指間就過去了,我們約好了一起去A市的財經大學,一起學金融,可是一個消息如晴天霹靂炸裂了安靜的生活。
就在高考前幾天,一個消息傳遍整個小城。
高三某學生跳樓自殺。
是蔣妍妍。
在跳樓之前我收到了她的短信,在前天放學的路上,那天她一個人走,爸媽出去應酬,有歹徒尾隨進了屋子……然后……
她才18歲,花一樣的年紀,幾天后就是高考,她成績優(yōu)異,待人友善,永遠積極向上,她本可以考上一個好的大學,前途一片光明,可是命運卻像是開了個玩笑。
那一天,蔣妍妍爬上窗臺,看著樓下熙熙攘攘的車輛,看著這被霓虹燈點綴的城市,目光逐漸變冷,編輯了幾條短信,毫不猶豫的跳了下去。
我收到短信的那一刻,大腦一片空白,接著瘋了一樣沖出家門,顧不得沒換下來的睡衣,顧不得媽媽在身后的叫喊,顧不得周圍人詫異的眼光。腦子里不斷浮現著她燦爛的笑容,以及短信的最后一句話“莫亦安,我喜歡你,還有,莫亦安,再見?!?p> 到她家樓下時人圍了一圈又一圈,有人嘖嘖感嘆,有人悲哀落淚,警察趕到圈好現場,我站在圈外看著安靜躺在地上的蔣妍妍,依舊美麗動人,只是嘴角不再上揚,慘白的臉和地上的猩紅刺痛了眼。
我又想起那個午后,夕陽的光輝灑落在她的臉上,她綻放的笑容比那光輝還耀眼的照亮我的內心。
是蔣妍妍莽莽撞撞闖進了我的生活,為我原本黑暗的人生添了一抹光亮,十多年來我一直躲在黑暗中無人問津,她就是為我驅走那黑暗的天使,引領我一步步邁向光明。
高考結束,原本以為蔣妍妍的離開會讓我悲傷一陣,只是當晚我回到家遍拿出書本復習,即使就剩幾天也不敢懈怠。
因為短信里她說,“替我高考,替我考上那所學校,替我讀金融,替我好好活下去走好今后的每一步?!?p> 一切都不是我一個人在戰(zhàn)斗,還有妍妍啊。
她不知道我在心里默默叫她妍妍,叫的親密,我怕她討厭,所以從沒叫出口。
在這之前我不知道她喜歡我,她也不知道我也喜歡她,兩個人就是這樣互相喜歡了三年,以及如她所說的互相幫助了三年,這三年,她卻從未屬于過我,走之后除卻她家人也只有我一直惦記她到現在。
是她陪我走過枯燥的高中三年,讓原本枯燥的生活增添了色彩。
至今為止我最后悔的事大概就是沒有親口對她說喜歡,在最后一刻,還是她先開口表白。
無數個夜晚,我蜷縮在被子里,用力抱著空氣,像是在抱著那個不在的人,眼淚早就打濕了枕頭,但是我還是會不停的說。
“我喜歡你,妍妍,我喜歡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