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茶攤兒上的老大爺還在吆喝著,時不時有換崗的守城兵士走過,大口喝碗兒涼茶,老大爺佝僂著身子,臉上洋溢著熱情:“軍爺守城辛苦,這碗兒老漢不收錢?!闭f著擺了擺手。
“這哪兒成,大爺您收好了!收了,往后哥兒幾個還來你家喝!”那守城兵大笑,不容拒絕,把錢塞給了老大爺。
康平順著自家少爺視線看過去,難不成少爺想喝涼茶了?
高禮看著茶攤兒旁的那人,到現(xiàn)在還有些想不通,那晚她到底是怎么找到他的?他自認(rèn)記性不差,以往真沒見過這宋郎中家嫡女,她怎的認(rèn)得他?怎么說爺這相貌也是百里挑一了,居然還招人嫌棄?
原來她也能笑得這般自在,這多像個小姑娘。不過也就是個小姑娘啊…現(xiàn)在的小姑娘還真是不能當(dāng)人看,哦,不能當(dāng)普通人看,尤其這位。還是爺?shù)臑t瀟最招人待見了。想著眼尾一挑,折扇一揮:“康兒,走,上明月樓去!”若是不著這一身油綠油綠的夏綢,光看著也端得一副風(fēng)流公子俊俏模樣,只如今,連康平都有些,不忍看…再想想那素日的名聲,虧得瀟瀟姑娘不嫌污眼。
……
“外祖父,此處不是說話的地界兒,元兒定了包廂,咱們到那兒去。”
“好!聽我家元元兒的?!狈庠懒晷Φ?,又順手摸了摸阿元的頭,換來阿元瞪了一眼。
茶樓包廂。
阿元有些擔(dān)憂道:“外祖父,您歸京,大舅舅可知?”
“哼,那兔崽子,別提他,說來就氣!”封岳陵眉一抖。又皺眉道:“元兒,外祖這次回來,留不了幾天,你娘親……唉,這些年,官場的事,你大舅舅還是看不清啊,他這人自小就板著,迂得厲害,真不知……罷了罷了,兒孫自有兒孫命?!闭f著搖了搖頭,沉沉嘆了一聲,眉宇間隔著滄桑。
阿元看著外祖父兩鬢的白發(fā),外祖父一直注重養(yǎng)生,膳食清簡,她記得她離開時還沒有這么多的。想著母親之死疑點重重,終還是咽回了肚里,說不出口。
“元兒,外祖父老了,這天兒該是年輕人來撐著了,這次回來,就是看看你,外祖父啊,以后就接著游游山,玩玩水,過過逍遙日子?!狈庠懒暧貌枭w撥著浮在茶水上的茶葉,低聲說道。
阿元眼眶有些紅,只還是笑道:“那外祖父可得好好兒看著,將來給元兒講講?!?p> “好!你這丫頭……”封岳陵放下茶杯,點了點阿元的頭。復(fù)又哀聲道:“元兒啊,你九歲起便跟著外祖,離家千里,這么小的個女娃兒,別家的娃娃還在父母跟前撒著嬌呢,你這孩兒卻隨外祖遠(yuǎn)去膠東,一路啊,小眼兒紅紅的,也愣是一聲沒哭,外祖當(dāng)時就想,這丫頭,硬骨頭,不愧是我封岳陵的外孫女兒!”說著揩了揩眼。
一旁的阿霜早就止不住抽噎,阿芷低著頭,嘴角抿得有些直。廖飛胡子拉碴的臉上也有一絲感傷,廖光不動聲色,只握緊了腰間匕首。
封岳陵接著道:“不過,外祖這一去,歸期不知,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了。以后廖飛就跟在你身邊,這小子雖邋遢些,不過功夫還行,你且先留著——”
“外祖父,不可,廖飛是您的護(hù)衛(wèi),留給我,您的安危怎么辦?”阿元急道。
廖光上前一步,單膝跪在阿元身前:“廖光定護(hù)太爺周全,太爺生,廖光生!”說著拔出了腰間匕首劃向左手掌,霎時,鮮血翻涌:“以血起誓!”。一旁的廖飛瞠目看著自己的弟弟,瞪大的眼里有著不可思議。
阿元眉頭越皺越緊:“廖光,你我認(rèn)識多久?”
“五年!”
“那你該是知道,我最痛恨什么人?”阿元壓著怒氣,看著低頭的廖光,咬牙道。
廖光沉默。
阿元起身,走近廖光,壓著怒氣的手有些抖,卻還是拉起廖光劃傷的左手,抽出自己的帕子,輕輕覆在傷口上。聲音有些不穩(wěn):“那就記著你的話!”
封岳陵在一旁,有些無奈地嘆了一聲。
沒有人看見阿芷垂下的眼睛,淚盈于睫,落在衣裙上,又隱去……這個小姐啊,阿芷竟從未如此感謝過以往的痛苦,感謝老天……
阿元起身后看向封岳陵:“外祖父,阿元長大了,會護(hù)好自己的,您莫憂……”那雙鳳眼兒里,藏著太多想問的話,想訴的情,終究也只是彎了彎,也只能彎一彎了……
待祖孫二人起身準(zhǔn)備出茶樓時,日頭已經(jīng)垂西了,阿元將外祖父送上了那輛灰撲撲,毫不起眼兒的馬車,看著車架上的廖光,目光深深,帶著懇求,帶著擔(dān)憂。
廖光深深點了一頭,作為回應(yīng)。駕車往城門去了……
最后,封岳陵還是決定,當(dāng)天就離開。
……
城門北有一家點心鋪子,叫松錦記,點心做的那是出了名兒的好,說祖上曾是御廚,后來年紀(jì)大,出了宮,便開了這家鋪子,如今也差不多四五十年了,只他家每日做的點心樣式多,量卻不多,賣完了就關(guān)鋪子,老多人排著隊,排到頭,賣沒了,想吃明日請早。就說這豌豆黃兒啊,若真想吃,還非得早早來排隊,甭管是平頭老百姓,還是達(dá)官貴人府,稍晚一步,買著是運氣,買不著是常態(tài)。要說他家的豌豆黃兒有啥特別的,那就是特別的細(xì)膩,咬一口,擱嘴里一抿,就化了。別家也有,可那股子細(xì)膩勁兒,終歸比不上他家。
封媞來的時候,松錦記就只剩了一盒兒藤蘿餅,無奈準(zhǔn)備打道回府。
一轉(zhuǎn)頭,卻看見了街對面的宋元廖飛一行,還有一輛緩緩駛離的馬車。
“燕兒,你看對面那個是不是宋元?”封媞推了丫頭一把。
燕兒仔細(xì)瞅了瞅,認(rèn)出了人:“呀!還真是表小姐!難不成表小姐也來買糕點?”
封媞剜了燕兒一眼,“你看不到對面是茶樓?她指定在這兒約了人。”就是不知道那馬車?yán)锸钦l?
“呀!小姐,那個不是老太爺身邊的廖飛么?我記得他。老太爺那年帶著表小姐回來一趟,不是帶著兩個護(hù)衛(wèi)來么?就是他,他當(dāng)時還嚇唬了奴婢,奴婢不會認(rèn)錯的!”燕兒激動地說道。
“祖父?”封媞心底有些不舒服。為何她不曾聽說過祖父回來的消息?
“是呀,小姐,老太爺肯定回府了?!毖鄡鹤灶櫢吲d地說道,眉眼飛揚,卻沒看到自家小姐越來越黑的臉。
“回去!”封媞甩了袖子,轉(zhuǎn)身就走。
燕兒在后面嘟囔:“小姐,咱們不去和表小姐打個招呼么……”瞧著封媞臉色不好,還是默默閉了嘴。
……
卻說這日早朝時,金鑾殿肅穆莊嚴(yán),只聽得劉聚德又尖又細(xì)的嗓子慢悠悠地道:“…有事起奏,無事退朝?!?p> 底下大臣低著頭,也不知有幾人清醒,清醒不清醒的,不過自知罷了。
兵部尚書周弘出列,躬身道:“臣有本奏。”
“哦?說來聽聽?!鄙鲜讉鱽砹死匣实塾行┠赀~,卻依舊威嚴(yán)的聲音
“回皇上,西北軍日前大敗狄鶻,揚我國威,震懾西北,狄鶻已呈求和書,并以蘭格城相贈。西北一戰(zhàn),四年之久,死傷不計。此戰(zhàn)曠日,人心惶惶,所幸我軍將士浴血奮戰(zhàn),馬革裹尸不悔,血灑疆場為榮,終得大敗狄鶻,免百姓流離,守河山萬里,皇上,當(dāng)親迎主帥,犒賞三軍,以免萬千將士寒心?!?p> 老皇帝沉默著,堂下周尚書不見回應(yīng),額上微汗,唇上失了些血色。
不過片刻,卻尤過了許久,周尚書才聽的一句:“太子以為如何?”微微松了口氣。
太子高宥,先皇后嫡子,性沉?;氐溃骸皟撼家詾?,周尚書言之有理,將士拋頭顱,灑熱血,護(hù)佑疆土,當(dāng)賞。主帥身先士卒,且兒臣聽聞,最后一戰(zhàn),其身負(fù)重傷,仍重挫狄鶻大將,實乃將士楷模,當(dāng)?shù)萌绱藰s耀?!?p> “哈哈哈,太子仁心,朕當(dāng)成全。班師回朝之日,朕必親迎。”老皇帝笑道:“主帥何人?”
“回皇上,主帥長峰,前鎮(zhèn)國將軍嫡孫?!敝苌袝?。
老皇帝一連說了三個好,“鎮(zhèn)國將軍府一門英烈,英雄輩出?!?p> 堂下之人紛紛應(yīng)和,劉聚德看著老皇帝眼里的一抹陰沉,低下頭,裝作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