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八日,當(dāng)傅亮聽到中午便要啟程回建康的時候簡直難以相信自己的耳朵。此時此刻,他站在甲板上,看著宜都王在岸上淚流滿面,心中百感交集。
他看得出來劉義隆是真的舍不得江陵,但怎么一夜之間就下定主意了呢。
劉義隆邁著承重的步伐上了船,看一眼傅亮,什么都沒說,便往船艙去了。
這一次回建康定得急,劉義隆只帶了到彥之、王華等一眾荊州心腹官員,連王妃袁齊媯都暫時留在了江陵。
“中書令大人?!?p> 到彥之的聲音讓傅亮回了神,只見他耳朵終于好了,拆去了包裹了數(shù)日的布料。
“季友感謝校尉進(jìn)言!”
“大人不必謝道豫。是先生說服的宜都王。”到彥之趕緊扶起傅亮,為傅亮引路,“先生明白大人的苦心,所以昨晚去見了宜都王。這會兒,先生知道大人不忙,所以想見一下大人?!?p> “還望校尉引路?!备盗邻s緊應(yīng)到,同時心中又充滿好奇:這個被到彥之成為“先生”還能說服劉義隆的,究竟是何方神圣。
到彥之將傅亮帶到了一間房間前,并未隨他一起進(jìn)去,只是帶上了艙門,在門外候著。
傅亮看見了房間里坐在榻上的人,年約三十,目光有神,此時正拱手微笑著看著自己,“還請中書令大人原諒我的腿腳不便,無法起身相迎?!?p> “哪里?!备盗凉笆中卸Y,“季友在這里感謝先生能夠說服宜都王前往建康?!?p> 話畢,傅亮方才坐到了薊子訓(xùn)對面。
“也是大人這幾日逼得宜都王專心事務(wù),我才得以說服宜都王?!彼E子訓(xùn)為傅亮到了一杯茶,“宜都王年少,年四歲便離開了建康,對于他而言,一直以來治理的荊州可能更能給他帶來歸屬感。”
“他只記得他是管理荊州的宜都王,卻忘了他也是高祖的三皇子了。”傅亮嘆了一口氣,有些無奈,“現(xiàn)在建康雖然有宰相等人把持著朝政,但也不是長久之計呀。”
“宜都王年少,是有些膽怯。爾等先貶廬陵王,后廢少帝,也不能怪宜都王猜忌。”薊子訓(xùn)看著滿臉苦澀的傅亮,嘆了一口氣,“不只是宜都王,你看這荊州官員,誰不是對你滿心戒備?”
傅亮想起這幾日他雖一直聽政,但確實是沒有荊州官員愿意與自己來往,就連到彥之,除了他剛來江陵那一日的幾句交談以外,也就只有方才說過幾句話了。
“先生,吾等絕無異心!”傅亮認(rèn)真的看著薊子訓(xùn),五十歲的人面對著看起來才三十余歲的人,卻如同學(xué)生面對老師一般,“季友昨夜在想,當(dāng)年孔明先生被托孤,攝行全部蜀國大權(quán),在蜀漢說一不二。若孔明先生當(dāng)年真取代劉后主,蜀國會如何?”
“但季友自己就否定了自己的胡思亂想。蜀國由劉玄德所建,哪怕孔明先生是建國功臣,可依舊是臣??酌飨壬苊羰穬?,則是因為他為蜀國鞠躬盡瘁。季友和宗文、宣明都是隨先帝出征建國的臣子,在先帝臨死前,我等也被托孤。吾等之所以不似孔明先生,是因為我們比他擁有更多的選擇。先帝子嗣眾多,少帝從小便深得先帝喜愛,雖聰慧,但不務(wù)正業(yè)、不管國事,實在是不為明君。宜都王四歲便離開建康,年僅八歲便鎮(zhèn)守荊州。宗文提出要擁立宜都王時,我也有所疑慮,可這幾日看江陵現(xiàn)狀,我真心覺得宜都王能成為一代明君?!?p> 等傅亮從船艙出來,外面已經(jīng)夜幕降臨。薊子訓(xùn)沒有留他共食,傅亮也沒有心情。
“諸位大人將少帝廢為營陽王已算是開了先例,但爾等終究還不是弒君之人。營陽王在吳縣,應(yīng)該好好地供奉。倘若營陽王遇到意外,爾等便當(dāng)真有了弒君的名聲,屆時若還想在世上立身、在皇帝跟前做事,豈有可能?”
新月清冷,不同于昨日在江陵的熱鬧,此時的江面寂靜萬分。
知止道攸貴,懷祿義所尤。四牡倦長路,君轡可以收。
傅亮嘆了一口氣,隨即回艙寫了一封書信,安排人等船靠岸補給之時下船走陸路,先行趕回建康將書信交給徐羨之。
接下來的二十余天,傅亮再也沒有見過薊子訓(xùn),船上的荊州官員亦是嚴(yán)兵自衛(wèi),傅亮內(nèi)心苦不堪言。等到八月八日,徐羨之以率朝中群臣迎拜劉義隆于建康城西的新亭。劉義隆在世十余年何曾受到過這樣的禮遇,看著眾人極力掩飾著心中的緊張和慌亂。
抽得空隙,徐羨之湊到了傅亮的跟前,行色匆匆的樣子與儒雅淡定的傅亮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宜都王如何?”
“應(yīng)在在晉景、文二帝之上?!睍x景帝和晉文帝,便是司馬師和司馬昭。徐羨之頓時松了一口氣,以年過六十的老人卻如同孩童一般拍了拍胸,臉上滿是自信,“既如此,必能明了我等赤心!”
傅亮的唇角輕動了一下,說出了兩個字:“未必?!?p> 可惜周圍喧囂,徐羨之并未聽清。略有些激動的情緒很快平復(fù)了下來,徐羨之隨即又問道,“信中所言何意?”
傅亮一愣,只覺得自己的意思已經(jīng)在信中說明,卻猛然醒悟,看著徐羨之,“沒趕上?”
“早就說好的事情,當(dāng)然就盡快做了?!?p> 傅亮嘆了一口氣,事已至此,也沒有可以改變的地方了,“那就這樣吧?!?p> 八月十日,在拜謁了初寧陵之后,劉義隆在百官的陪同下,來到了建康城南秦淮河北側(cè)的中堂。百官進(jìn)獻(xiàn)玉璽,劉義隆依例辭讓數(shù)四,這才接受了玉璽,即皇帝位。隨即,備法駕,自大司馬門入宮,劉義隆進(jìn)御太極前殿;大赦天下,改景平二年為元嘉元年。
薊子訓(xùn)在酒樓,聽到了赦令,在心中默念:愿你能成為這天地明君。
八月底,江陵傳來消息,袁齊媯為宋太祖誕下長子,宋太祖大喜,雖在喪期,仍為長子賜名劉劭,字休遠(yuǎn),隨即將母子二人迎到建康。九月十八日,封袁齊媯為皇后。
十月,宋太祖從王華口中得知,二皇兄早已于六月死亡,對徐羨之等顧命大臣更是充滿了戒備。
恰巧宋太祖回了建康,荊州無人駐守,謝晦便請令赴任荊州刺史,宋太祖以荊州刺史換取謝晦的領(lǐng)軍將軍之職。
“你倒是會想,用兵權(quán)換了遠(yuǎn)離建康的機會。”傅亮笑著,酒杯與謝晦一碰便仰頭飲盡,“你這一去,總覺得我與你再無相見之日了?!?p> “季友,你覺得我這樣做,能免去禍亂嗎?”謝晦喝得面色通紅,看著自己的好友,臉上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吾等接受先帝的臨終托付,輔佐君主。此番廢除昏君,樹立明圣,于理是可以的。但是吾等殺害了的太祖的兩位兄長,挾仗使主君震驚的威信,從古今事勢看來,免除禍患恐怕很難?!备盗量嘈?,“雖然帝王家手足相殘甚是常見,但絕對不允許外人介入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