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誰更無恥

　　時間回到文臻牽走劉尚那一刻。

　　劉尚原本以為今日免不了被聞大娘一番纏磨，不想這么快就被牽進(jìn)內(nèi)室，室內(nèi)昏暗，不辨景物，因此越發(fā)感覺到掌心里小手軟滑細(xì)膩，不禁心中一蕩。

　　平日里聞?wù)嬲骐m對他百依百順，卻十分矜持，不肯越雷池一步，每每他蠢蠢欲動，還常正色勸誡他莫思淫樂，好生讀書，令他十分掃興。

　　一開始還覺得賢惠，后來便想果然女子無才便是德，讀了幾本書，便日日擺個架子，毫無閨房情趣，那般日夜繡花資助他讀書，也不過是為自己日后鋪路，想做官夫人罷了。

　　所以聽聞貴人點名召聞?wù)嬲?，反倒心下一松，聞?wù)嬲嬉贡级?，也只?dān)心給自己帶來麻煩，怨怪她不識時務(wù)，尋常百姓命如蒲草，便隨天風(fēng)搖擺便是，何苦硬要掙扎個根殘葉折。

　　沒想到死過一場，倒是想開了，真要娶了，想必頗有閨房之樂，可惜，便宜京城那些達(dá)官貴人了……

　　劉尚越想越興奮——既然真真放開了，等會自己做小伏低，說不定……

　　他心思蕩漾，也就沒注意到文臻并沒有把他往自己房間帶，只覺得眼前越發(fā)昏暗，心想暗處也好，逾越分寸也沒人看見，湊過去附在文臻耳邊絮絮道：“好妹妹，你真的還陽了，哥哥好歡喜，試題呢，你帶我進(jìn)來是要偷偷給我試題嗎？”

　　文臻笑嘻嘻含糊應(yīng)一聲，避開他還拖著鼻涕的臉，繼續(xù)牽著他走，劉尚越發(fā)得興，笑道：“好真真，你知道的，我心里向來只有你，可惜咱們有緣無分。這樣吧，你把試題給我，認(rèn)了我做哥哥，哥哥金榜題名飛黃騰達(dá)，一輩子照顧你……”

　　他忽然嗅見食物香氣，頓住嘮叨，愕然道：“這是廚房？真真，君子遠(yuǎn)庖廚，你把我?guī)У竭@腌臜地方……”

　　話還沒說完，他腳下一絆，向前一栽。

　　“噗通”一響，水花濺開。

　　劉尚只覺身下滾熱，腹部和某處被燙得渾身一抽，肚子杠在硬硬的木頭邊緣，他下意識慘叫，手腳用力趕緊要起身，偏偏傷風(fēng)無力，一掙沒掙動，腰上忽然一沉，一只腳狠狠踏在了他背上。

　　這一踏，生生將他的腹部和臀部踏進(jìn)了地上裝滿熱水的盆中！

　　劉尚這下連慘叫都叫不出來了，他只能絕望地掙扎，脖子拼命前仰，屁股在熱水里一撅一撅，像一只垂死掙扎的鵝。

　　劇痛的混沌里，他聽見聞老太太短促地笑了幾聲，聲音聽來怪異，“真真，你可看見了……”

　　聽見文臻分外甜美的笑，“她一定看得見?！?p>　　劉尚迷迷糊糊地想，明明是她自己，說什么她啊她的……啊啊最毒婦人心……

　　他很快被劇痛拉入近乎黑暗的恍惚里，腦子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恍惚里仿佛一聲巨響，似乎門被撞開，嘩啦一聲有風(fēng)灌進(jìn)來，然而那風(fēng)刮在皮膚上也是火辣辣的痛……

　　背上的力道忽然沒了，他恍如得救，拼命劃拉著四肢要起身，卻身子發(fā)軟，一點力氣都使不上，一只手忽然伸在面前，他急忙牽住，感激地抬頭想謝，正正對著那雙烏黑的含笑的無辜的大眼睛……

　　劉尚氣一泄，噗通一聲又栽回了盆里……

　　栽回去前，他看見聞老太太決然把一雙手插進(jìn)了熱水盆里……

　　他已經(jīng)無法思考了……

　　“啊啊阿尚！阿尚！”丁零當(dāng)啷一陣亂響，脖子上還戴著鎖鏈的劉嬸狂奔而進(jìn)，看見屋內(nèi)情形，發(fā)出一聲劇烈的大哭，急忙上前將兒子抱起。

　　這一抱，劉尚立即發(fā)出不似人聲的慘叫，驚得劉嬸扎煞著雙手滿臉慘白。

　　劉老漢呆在門檻上，渾身哆嗦，抖著唇，“這這這這……”半天說不成句。

　　眾人愕然擠在門口，看著室內(nèi)，地上一大盆冒著熱氣的滾水，劉尚渾身濕透，尤其肚腹往下部分，衣襟無意間扯開，露出燙得通紅發(fā)泡的肌膚……

　　“她們害我兒！她們害我兒！這賤人和這老虔婆……官爺官爺……”劉嬸嚎啕大哭，轉(zhuǎn)身就要撲到李官差面前。

　　“蒼天啊，喪德??！”一聲大哭，聲音更響，頓時蓋過了劉嬸的哭喊。

　　聞老太太頓著拐杖，哭得熱淚滾滾，“夭壽啊，這一家子！進(jìn)門就把我真真往黑地兒拉，還要……還要……老婆子上來攔，他險些把老婆子推到真真準(zhǔn)備燙鴨子毛的熱水盆里，老天有眼，他推老婆子自己沒站穩(wěn)，跌進(jìn)盆里了……”

　　眾人目光落在聞老太太抖索著抬起的雙手上，青筋畢露滿是斑點的手上，滿滿晶亮的大水泡。

　　文臻的哭聲也適時響起，“……嗚嗚，阿尚哥……阿尚哥說要我認(rèn)他做哥哥，回頭進(jìn)了王府提攜他，還說我們白做了這許多年未婚夫妻，也該給他……嘗個……嘗個甜頭……”

　　“無恥！”幾位鄉(xiāng)老看看老人慘不忍睹的雙手，再看看哭得梨花帶雨的文臻，想想之前聽聞大娘控訴的那些，只覺得匪夷所思，世上居然還有這般惡毒的人家！

　　“無……恥……”劉尚翻著白眼，氣息奄奄，好半天才掙扎出這一句。

　　“確實無恥！”見慣人情冷暖人間奇葩的李官差，也忍不住義憤填膺，聽見這一句頓時接上，回頭看見說話的居然是劉尚，豎起眉毛一腳踢過去，“你也知道無恥！”

　　劉尚嗷地一聲慘叫，眼睛一翻。

　　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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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家滿腹算計地來，哭哭啼啼地走。

　　劉家夫婦被鎖拿進(jìn)衙門，劉尚傷勢太重，一路抬著去了衙門，李官差怕他死了，叫了大夫一路跟著去了，據(jù)大夫后來出了衙門說，劉尚燙得地方很是要命，再呆在牢里缺醫(yī)少藥養(yǎng)護(hù)不周，只怕將來難免要成個廢人。

　　這還不是最可怕的后果，革去功名的下場正等待著他。祖母孝期嫖宿，學(xué)宮自然容不下這樣的斯文敗類。而且吃過聞家的飯后，王縣丞和李官差等人，對劉家的事都態(tài)度積極得很。

　　殺聞?wù)嬲孢@個罪名劉家更擺脫不掉，苦主親自舉證，又有人證明聞家夫婦給聞?wù)嬲鏌堝X那晚劉家來退婚并挑釁，行事如此張狂惡毒，人品可見一斑。

　　德安知府，淮水縣令，先后來過聞家，八抬大轎不至于，但禮遇甚隆，但也不是為了所謂的救命之恩，舊事重提，讓文臻好好準(zhǔn)備，不日跟隨定親王府的隊伍上京。

　　大抵是對有過前科的文臻不放心，本地縣衙送禮之后，還留了一隊衙役在聞家附近，名曰聞家姑娘即將成為貴人，當(dāng)?shù)毓俑扇吮Ｐl(wèi)，實則也就是怕人跑了，監(jiān)視罷了。

　　這倒和聞老太太的預(yù)測差不離，在文臻上京之前，本地官府不敢松懈，尤其當(dāng)文臻展露一手廚藝之后，官府的態(tài)度顯得更加奇怪，既興奮又緊張，隱隱松了口氣的感覺。

　　聞老太太私下和文臻談起，便說官府的態(tài)度往往也就是定王的態(tài)度，定王對“聞?wù)嬲妗焙苤匾?，但這重視絕非男女之情，所謂要人不過是個幌子。但到底定親王要什么，文臻每次問起，積年的老狐貍聞老太太嘴便閉得蚌殼一樣。

　　文臻也無所謂，她猜這事和廚藝有關(guān)，聞家出身廚子，看聞老太太的做派，應(yīng)當(dāng)還不是一般廚子，除此之外聞家實在也沒什么可以讓人惦記的了。

　　兩天之后，聞家來人了。

　　文臻看見聞家來人的第一眼，心里就呵呵了兩聲。

　　來的是一輛馬車，并騎馬的仆從若干，那馬車烏木描金，檀香隱隱，連同仆從騎的馬都高大神駿。一位老者，攜一對姿容不俗的少年男女下了車，附近的孩子圍在巷口看熱鬧，在兩人下車時都禁不住嘩笑驚嘆，惹得那少女皺著眉頭提起裙子，好似怕這些孩子的口水濺臟了她的錦繡衣裙。

　　那少年倒看起來溫和穩(wěn)重，目光在掃過四周環(huán)境時眼神略深，卻也沒像那少女一般神色明顯厭棄。

　　聞大娘看見這般排場，不禁有些吶吶，倒是聞大爺，此刻倒顯出幾分讀書人的從容來，將客人迎進(jìn)門，聞老太太撐著拐杖，正在堂屋門前等著。

　　文臻站在她身側(cè)，一臉溫婉地扶著她，眼角瞟著老太——一臉的無悲無喜，袖口卻無風(fēng)自動。

　　那老者一進(jìn)門看見聞老太便是一怔，隨即悲聲上前，“三姐！”

　　“原來是四弟來了?！甭劺咸夹膸撞豢梢姷匾话?，隨即淡淡道，“多年不見，聽聲音還是那么中氣不足，老四，不是我說你，花街柳巷，這把年紀(jì)還是少沾染些?！?p>　　那老者原本擺出一臉凄苦欲待哭訴久別衷腸模樣，頓時被這一句嗆得釘在原地，好半晌才訕訕道：“三姐還是這般辣性，在小輩面前，也開這般玩笑。”

　　倒是那少女，眉頭一豎，聲音尖脆，“這是玩笑還是下馬威？爺爺大老遠(yuǎn)親自來接人，老太太你怎好這般給他難堪！”

　　“我是你三姑祖母?！甭劺咸糁照?，神色漠然，“迎門的是你七嬸，待客的是你七伯，你面前的是你表姐，這一屋子的親長，為何我自你進(jìn)門便沒聽見一聲尊稱？難道蒙田聞家的規(guī)矩禮儀，這些年都被不曉事的丫頭片子給吃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