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安九年。
二月初一。
上武國朝廷發(fā)下一紙詔書,公布了塵武宗首徒陳子陵欺師滅祖、屠戮同門、勾結(jié)邪道等十三條大罪,并廢黜其一切爵位,貶為十等賤奴。
一時間,激起舉國熱議。
一方酒館中,有幾人正好談及此事。
“人分九等,下賤奴還在九等之下,是第十等,連一個人字都配不上,只許用一個奴字。當(dāng)初是上武國年輕一輩第一人,怎么落得這般田地。”
“暗害宗主,還打傷師尊,殺得塵武宗內(nèi)血流漂杵。這等大罪,挫骨揚灰都是應(yīng)該的。”
“要不是他師尊仁善,他的小命早沒了。”
“你們可曾聽聞,在那一晚,連宗主之女江漓,都被這畜生給玷污了!”
此言一出,滿座嘩然。
塵武宗主之女江漓,紅顏美人榜上,排名第三,那是何等的美人坯子?說是傾國之容也毫不過分。
竟然被這么一個德行敗壞禽獸玷污了?
“后來呢,江漓死了沒?”
“聽說是瘋了。還不如死了呢?!?p> 唏噓短嘆此起彼伏,父親被殺,自己還被仇人玷污。這般痛苦,死了倒是一了百了。
“江宗主拿這畜生,當(dāng)少宗主來培養(yǎng)。以后,肯定會將女兒許配給他,何必急于一時?!?p> “聽說是修習(xí)了禁忌魔功,狂性大發(fā),不辨善惡是非。連親外甥都殺了。”
“唉。想他陳子陵,年僅二十歲,就聚十二重武頂,沖破了紫府元境。上武國三十年來,第一的天才人物,何等的意氣風(fēng)發(fā),就這么毀了?!?p> “當(dāng)初是人上人,如今卻是下賤奴。這么大的反差,這位豪門陳府的少爺,不知心里作何感想?!?p> “活該?!?p> ……
……
古良城,陳府。
“轟隆——”
陳青樞剛走出陳府正堂,天上,就落下一道紫龍般的閃電,將昏暗的天空照亮,震得他耳膜‘嗡嗡’直響。
他抬眼一望。只見那密布的陰云之中,月亮,逐漸被一縷縷邪異的黑氣縈繞,看上去污濁不堪,讓天穹,都顯得有些陰暗幽冷。
雨夜紫雷,污龍濁月。
這是大兇之相。
陳青樞眼眸一縮,相當(dāng)驚詫。如此兇相,怎么會發(fā)生在今日?是煞星駕臨嵐武大地,還是大災(zāi)來臨前的預(yù)兆?
恐怕,不會是什么好事。
“許是那陳子陵要回府,連老天都不高興了,才降下如此兇相。真的晦氣??!”
陳青樞搖了搖頭,收回了目光,在瓢潑大雨中,并非撐傘,徑直穿過一進進院門,朝著陳府大門而去。
陳府門外,是一條寬闊的青磚大道,足夠十輛大車并排駛過。
上百陳家弟子,都矗立在府門前方,手持青油紙傘。
他們看到陳青樞出來,紛紛對著陳青樞行禮。
“見過家主?!?p> 雨水傾盆,已然沒過腳踝,陳青樞直接踩入了雨水之中。
“他們回來了沒?”陳青樞問。
“還沒?!庇腥嘶氐馈?p> 陳青樞瞥了一眼遠處,扔出一個字。
“等?!?p> 古良陳氏,本是一方豪門,受人敬仰,這幾日,卻因為陳子陵的事情,飽受爭議。
幾日前,陳子陵的母親林洬,已經(jīng)帶上了一個老仆,前往了塵武宗所在的謫靈山,去接陳子陵了。
他們昨日剛進了古良郡內(nèi),算算時間,就快到了。
沒過多久。
一架馬車匆促駛來,出現(xiàn)在眾人視線之中,駕車的,是一個身穿灰布麻衣的老人。
看到馬車出現(xiàn),陳青樞對著眾人,使了一個眼色。
十余個身穿淡藍長袍的陳家弟子,立刻上前,手持黑鐵長棍將馬車攔住。
看到這般變故,麻衣老者立即勒馬,“大家主,您這是做什么?”
“你一個仆人,還沒資格問我。請嫂嫂出來說話?!标惽鄻械囊暰€,朝著馬車之內(nèi)看去。
馬車的簾布被掀開。
一個身穿紫燁長裙女子走出。
她腰佩長劍,雙眸青藍似水,帶著一抹談?wù)劦谋?,秀美之中透著一股英氣,如一位英姿颯爽的女中豪杰。
陳子陵的母親,林洬。
林洬黛眉一皺,朱唇微動:“五弟,你這是什么意思?”
陳青樞對著林洬微一拱手,道:“四嫂,您嫁入陳府二十多年了,陳府的規(guī)矩懂得不比我少。下賤之奴是不能入府的。你讓馬車里的那個下賤奴離開,我就撤人,讓您進府?!?p> 這話所指,自然就是陳子陵。
下賤奴。
都是些大奸大惡、罪孽滔天之人,雖留下了命,卻只配活在陰暗之中,永不可抬頭,受盡千夫所指,嘗盡生不如死的滋味。
任何一個有門面的家族,都不會允許下賤奴踏足府門,免得惹來晦氣。
“車里的人,是你的親侄兒,從小他與你感情就好。你怎么說得出這種話?!”
“朝廷有旨,廢黜陳子陵一切身份。陳府也已經(jīng)決定,除去他的族籍,他不再是陳氏之人,更不是我的侄兒。這么一個罪人,流于荒野自生自滅,才是最好的選擇。我勸四嫂一句,不要和這種人走得太近,免得,給自己惹來殺身之禍?!?p> “我要見爹,你沒資格做出這樣的決定?!?p> “四嫂或許是忘了,我才是陳府家主!”
陳青樞的語氣,異常決絕,沒有給林洬留下一點情面。
雨,淅淅瀝瀝的落在林洬身上。
她心中透著一分冰寒,萬萬沒有想到,往日,最是和顏悅色的陳青樞,翻臉也是最快的。
人心,竟是這般的靠不住。
林洬想出言辯駁,馬車的簾布,卻被再次掀開。
“算了母親,不必和陳家主多說。”
一個腳戴鐐銬的囚衣青年,在麻衣老者攙扶下,走下了馬車。
他氣息萎靡,身形憔悴,額頭上,刻著一個醒目的‘奴’字。
他就是陳子陵。
見到陳子陵出來,上百的陳家弟子,神情漠然,有些眼角泛著血絲,似乎是忍不住要動手。
“下賤之奴,看了晦氣,還不趕緊滾!”
“玷污陳府門風(fēng),我勸你還是自殺了事,還能給自己留一份顏面。”
這些天,不少陳家弟子,因為陳子陵,受到許多非議,飽受歧視。
有不少人,被他們所在的宗門,給趕了回來。
甚至還有一部分人,他們的親人,在謫靈山上,被陳子陵所殺,他們與陳子陵之間,有不可化解的血仇。
看到陳子陵,都恨不得生吞活剝了他。
“夠了。不必和這種人多說?!?p> 陳青樞抬手,示意他們,不要多言。
“古良陳府,許久不來了,想不到卻這般威風(fēng)?!?p> 陳子陵身體虛弱,用手扶著馬車才站穩(wěn)腳步,他看向陳青樞那張偽善的面孔,嘴角,泛起一道嘲弄的笑意。
他在笑自己。
原來這二十多年來,錯看了這么多人。
“多謝青樞家主,今日讓我明白許多道理。以免玷污陳家家風(fēng),子陵今后,不會踏足陳府半步?!?p> 陳子陵目視陳青樞,眸中,仿佛是蘊含著不屈的意志,雖是一身囚服,奴字當(dāng)頭,但此刻在陳子陵的身上,卻有一種別樣的威嚴。
林洬看了一眼陳子陵,心隱隱的痛。
子陵自幼在陳府長大,對陳府有怎樣的感情,她最清楚,做出這樣的決定,該有多難受,她也最清楚。
“林洬嫁入陳家二十七年。今日往后,不會再和陳家,有任何來往,留在陳府內(nèi)的東西,亦不帶走。”林洬看向陳青樞,決然開口。
“走吧母親?!?p> 陳子陵與林洬,正欲回到馬車之內(nèi),陳青樞的聲音,卻再次傳來。
“慢著!我陳青樞不是絕情之人。你雖然大奸大惡,卻終究是我的侄兒。只要你肯去禪北山,在陳家列祖墓前,跪拜七日七夜懺悔折罪。我就給你找一處偏安地,讓你度過余生,還會給你一些銀兩,讓你衣食無憂,安心過完下半輩子。”
陳青樞背著雙手,看著陳子陵,猶如施舍。
“哈哈哈哈哈?!?p> 陳子陵聞言,不禁放聲大笑,狀若瘋癲。
“你是同意了?”陳青樞濃眉一鎖,不解陳子陵為何發(fā)笑。
“我頭頂天,腳踏地,嵐武大地疆土之闊十萬里,何須你陳青樞,賜下茍存之地!”陳子陵雙眸如劍,字字擲地有聲。
可殺。
不可辱!
言畢,陳子陵轉(zhuǎn)身,登上了馬車。
林洬也沒有絲毫的留念,絕情之地,不必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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