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帶著面具的少年
卻說古洛云駕馭著金蛟，眨眼間到了方家府邸，但見金光一閃而逝，那百丈大的蛟龍憑空消失，也不知被他收到了何處。
他飄身而落，只見方家府門大開，門前只立著一老人，白布自兩道門柱垂下，枯黃的落葉滿地，無人打掃，三兩聲老鴉鳴叫聲入耳，只讓人心中苦悶，一股蕭條之意肅然而生。
瞬息之內(nèi)，眾人亦是陸續(xù)而至。
只聽古洛云淡然道：“我乃不速之客，卜神算何須這般相迎？不用片刻，待取了方家上下一干人等的性命，自便離開！”
眾人無言，只覺天底下便再無比他狂妄之人。卜算子之名震洛云，可止小兒夜啼，以往若有無知者敢對眼前的老者口出狂言，不待彈指便沒了性命。
但古洛云，卻的的確確有著狂妄的資本。對他而言，這不是狂妄之言，而是在陳述事實，教人無法反駁。
卜算子渾濁的雙眼微微打量古洛云，道：“你，的確勝過你的爺爺。”
古洛云道：“皇爺爺于我出世前駕崩，世人皆說他因為無法勝過前輩，因此郁郁而終。今日我此番前來，也有意了結(jié)此樁因果，以慰他在天之靈?！?p> 卜算子聞言，卻只和藹的笑了笑，道：“你縱勝了我，人們會說你不過是欺負一個行將就木的老頭，與你皇族的名聲無益?！?p> 古洛云道：“卜前輩名震洛云，即便垂垂老矣，也有通天徹地之能，何須如此妄自菲薄。”
“哈哈！后生小子竟還知得我姓名，不過我若有昔日通天徹地之能……今日便當教你有來無回?！?p> 卜算子爽朗大笑，一如昔年那意氣風發(fā)的少年，掌中握天機，胸膛有乾坤，身一動而云隨，手一揮而眾生伏。
大笑聲驟止，接著便是一陣劇烈的咳嗽聲響起，好似要將心肝脾肺一同咳出，直咳得人心生凄涼。
眾人見他白發(fā)蒼蒼，腰身佝僂，一道道如溝壑般的皺紋深深嵌刻于他周身皮膚之上，不由齊憂念道：“神算老矣，尚能飯否？”卻是覺得他吃飯都成問題，又哪能與古洛云一爭皓月之輝。
卜算子終于緩過一口氣，悠悠地道：“今日你若不來，到要叫我好生失望，害了我方家家主的性命，又反咬一口，無非便是想謀奪我方家至寶尋龍尺。正可謂洛云皇室之心，路人皆知，什么欺君罔上，著實可笑?！?p> 眾人皆是一怔，心中自是對卜神算的言語深信不疑，但此時此刻，又有哪一個敢出言附和。
古洛云道：“前輩以小人之心度之，我皇族富有天下，不至于為奪寶而無端造下殺戮?！?p> “既不為奪寶而來，你可能許下誓言——絕不取方家一針一線？”清脆悅耳之聲入耳，如冰泉流轉(zhuǎn)，眾人眼前一亮，飄落下一道潔白如雪的婀娜身影。
“是方然小……家主！”
眾人本欲說方然小姐，又不由想起今時今日的她早以為方家新任家主，因此說出了什么“小家主”的稱呼。
方然一襲白衣絕塵，青絲如瀑，雖只十四歲年紀，卻已出落得亭亭玉立。微微凝神望去，如一朵青蓮驟然于天地間盛開，仿佛真有陣陣清香撲鼻，眾人心曠神怡，好似一腔煩惱盡皆隨風飄散。
古洛云亦不免為之驚艷，心道：“此女之容顏氣質(zhì)絕不下于我那隨行的小妹?！庇植挥上氲剑骸敖袢瘴覅s不得不與之為敵，教那紅顏化枯骨，嘿嘿，殘忍的很??！”
他按下心中惋惜，道：“尋龍尺為世間至寶，我不忍心將之埋沒，待覆滅了方家，此寶也屬實將歸我所有，也是其最好的歸屬。方家主之言，本太子卻是不便依從了?！?p> “好一個冠冕堂皇的借口，太子既說不為尋龍尺而降下罪責，又決意將尋龍尺據(jù)為己有，豈不是當了婊子還要立貞節(jié)牌坊？”
忽聽得一道戲謔的聲音響徹，眾人心中大驚，卻在望向那聲音傳來之地的瞬間，無不目瞪口呆。
但見一名白衣少年自方家大門中走出，他身如玉樹，面如潘安，五官立體中顯出刀刻般的俊美，邪魅的眼眸中宛若囊括整個星河，叫人一望而迷醉。
他手持折扇而立，豐神如玉四字亦不足以道盡其風采。眾人見他的容貌與方家少主方琦無異，但氣質(zhì)卻是天壤之別，哪曾見過平日醉生酒色的二世祖這般風度，是以一時間啞口無言，心中頓時生出了無邊的疑竇。
古洛云道：“素來聽聞方家少主沉迷酒色，紈绔不堪，今日一見，方知流言傷人?！?p> 方琦搖頭苦笑道：“先父洞察天機，早料得方家有大禍，秘密囑我成日喝酒逛青樓，裝扮出一副紈绔模樣，只望麻痹暗中的敵人，使我能躲過一劫，卻也不可說什么流言傷人?！?p> 他目光悲痛，灑然道：“不想方家之禍緣起皇族，傾巢之下焉有完卵，太子對尋龍尺志在必得，勢必滅盡方家血脈，既然難逃一死，又何須再裝瘋賣傻，叫我堂堂男兒無以為家！”
眾人聽他說的懇切，幾乎聲淚俱下，句句發(fā)自肺腑，每一個字都擊得人心發(fā)顫，又對方玄的算術(shù)深信不疑，無不如撥開云霧見月明，瞬間紅了眼眶，心道：“他受盡每一個人冷嘲熱諷卻裝作毫不在意，我等皆以為他是無藥可救，卻不想個中隱秘竟然辛酸如斯。十數(shù)年啊，那是何等痛苦的境遇？”
十數(shù)年如一日，扮演另一個自己，受盡世人的指責謾罵，個中滋味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圣人有言：“面具戴太久，就會長到臉上，再想揭下來，除非傷筋動骨扒皮！”
莽荒城有民言：“生子莫如方王奇！”誰是方王奇？雖沒有明言，勝過明言，其意所指不言而喻。
在場之人自問無法做到如此地步，忍人所不能忍，受人所無法受之苦，方琦之心性，讓所有人動容。
若非高風亮節(jié)之人，無法如此。是以眾人此刻聽得他道出實情，卻不由想到：“他而今道出真相，或許并不為自己聲名，只為了還方家一個清白——一切皆因?qū)埑叨穑郊医^無欺君謀逆之意！”
一念至此，眾人心中頓時激起滔天的悲憤，好一個洛云皇族。這世上殺人奪寶之事并無稀奇，但似今日這般巧取豪奪，天理何在。
尋龍尺固為無價之寶，但倘若國主開口，再許下好處，方家怎敢不將之進獻朝廷。非要定下謀逆之罪，叫方家數(shù)百年傳承自此覆滅，方家血脈從此斷絕嗎？
古洛云不為所動，道：“尋龍方家果然深得世人敬仰，不過你若想借此激起民憤，卻是打錯了算盤?！?p> 方琦道：“公道自在人心，今日你可滅我方家滿門，卻禁不住這悠悠眾口。若令得洛云國主失了民心，倒是我方家的罪過了。”
“民心？”古洛云搖了搖頭，淡然道：“無能的君主才將民心視若珍寶，什么‘水能載舟亦能覆舟’？要我說，實力才是坐穩(wěn)江山的第一要義，我可盡失民心，只要換得另一樣?xùn)|西?！?p> “何物？”
他微微抬眼，目光射出萬道寒芒，肅然開口。
“懼意！”
方琦與方然皆是心頭一顫，有些不寒而栗。
卜算子一怔，道：“你果真與以往的皇族中人不一樣，洛云困不下你這等人物?！?p> 古洛云道：“前輩又何嘗不是？不過你自甘墮落，今日我替爾等解脫，地獄之門將開啟，為爾等最佳歸宿！”
他言出必踐，如判官落筆，定下了方家的生死！
方琦笑道：“我與令妹定下婚約，今日大舅哥卻要來殺我，莫不是要洛云小公主守一輩子活寡不成？”
所有人盡皆無言，或許是這么多年來的紈绔深入骨髓，他死到臨頭，卻也改不了放蕩的性格。
古洛云第一次皺眉，道：“拿我妹妹調(diào)笑，將是你此生最大的愚蠢?！?p> 他肅然舉首，正對上遠方的夕陽，道：“耀陽尚有落土?xí)r，至此洛云無方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