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傷
氣溫驟然降至冰點,讓方琦不由打了個冷戰(zhàn),寒霜撲面而來,他登時清醒了幾分。
回過神來,他只駭?shù)美浜归L流,眾人敬畏方家,讓他在城中可以橫行無忌,但眼前的姑奶奶,一言不合可是真敢取他性命的存在?。?p> 往日里他自然不敢唐突于她,但今日酒入愁腸,更添神傷,哪里還有什么顧慮牽掛。
驚慌失措間,似乎又想起什么,他心下慘然,嘴角泛起微不可察的弧度,似是解脫。
只待紫嫣隨手將他化作一具冰雕,他率性不羈,若能死于佳人之手,自是再好不過。
紫嫣將他的神情收在眼中,心中一動,殺意頓時消散,心想:“方家主于我有大恩,而今他尸骨未寒,我怎忍心殺其獨子?!?p> 又想:“方琦浪蕩不羈,但適才那絲弧度自不為假,他心存死志,莫不是為了自己父親的死?”
她心念電轉(zhuǎn),瞬間明白了許多關(guān)竅。
是了,方家主一死,洛云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盯著方家這塊肥肉,即便是她玄陰宗這一日也是詭異的平靜,讓人心口壓著一塊石頭,沉悶的很。
往日尋龍世家而今可謂危機四伏,若不是洛云國主一紙婚書壓著,后果不堪設(shè)想。
世人都道方琦為紈绔子弟,不肖子孫,其實是方家主神機妙算,早知有此禍劫,命他假癡不癲,明哲保身,一裝便是十六年嗎?
此念一生,連她自己都是一驚。
情知今日就算不傷方琦性命,卻也勢必給他一個教訓。否則若讓有心人得知,勢必給他帶來麻煩。
一念至此,她玉手冰寒靈力涌動,便欲動手。
忽聽得“嗤”的一聲,一塊石子激射而來,她當即蓮足輕點,飄身而退。
再看向方琦身前,一道嬌小的身影玉立,但見她清麗絕塵,雙目黑白分明,靈動異常。
她約莫十三四歲,但雪白的長裙飄舞間,掩不住婀娜娉婷的身姿,遮不住飄逸出塵的氣質(zhì)。
眾人眼前一亮,哪個不認得這便是方家的二小姐——方靈。
“紫嫣姐姐,還請饒我兄長一命。”她朱唇輕啟,聲音嫩如春芽。
紫嫣心中甚喜,臉色卻依舊冰冷,道:“這等登徒子死便死了,靈兒妹妹還護著他作甚?”
方靈只道:“無論如何,他始終是我的兄長?!?p> 紫嫣見她雙目紅腫,話音決絕卻又隱隱帶著哭音,心中頓生愛憐之意,嘆道:“也罷,你便帶他去吧!”
方靈一怔,躬身道謝,卻更不回頭瞧她兄長,孤零零的離去。
方琦見她身影單薄,似搖搖欲墜,只覺鼻子一酸,心中大痛,但臉上卻不顯半分黯然,笑吟吟的跟上妹妹的步伐,道:“今日若不是靈兒相救,勢必要讓那冰美人取了性命。妹子莫急著走,兄長去杏春樓設(shè)下酒宴,你我同去暢飲,以增進兄妹間的感情?!?p> 他這話一出,眾人只覺心頭無名火升,想那杏春樓是什么地界,尋常女子尚且避之而不及,他不加思索的一句話,已是污了自己親妹,那出塵若仙的方小姐之清白。
紫嫣美目寒芒閃爍,終是轉(zhuǎn)身往相反的方向走去。她心中有著預(yù)感,一切謎團將在近日解開。
“哥哥忘了,我向來不喝酒?!狈届`并未責怪,輕聲道:“哥哥許久沒有回家了,不如與我一起回去看看。”
方琦見她雙目泛霧,小手不覺捏上了自己的衣袖,雖知此刻絕不是回家之時,但心頭不免一軟,道:“說來也是,你這么一提,我倒也是思家的緊了?!?p> 每當她流露出這般懇切的神氣,就算粉身碎骨,他也不忍拂了她的意。
眾人聽他說思家,都不免暗中冷笑。想他方琦十六年來沒踏出過莽荒城,又不是遠赴千萬里的異鄉(xiāng)人,竟也學人說起了思家二字。
方琦自不在意眾人心中所想,對于即將面臨的難題也不去思慮,笑嘻嘻的對少女道:“幾日不見,靈兒又漂亮了幾分,待再過三兩年,一定比那姓紫的好看。”
他口中的“姓紫的”,自然便是指紫嫣了。
方靈心中惆悵,平日聽的這話自要眉開眼笑,再數(shù)落兄長的不是,此時卻也不十分欣喜,強笑道:“紫嫣姐姐天仙般的人兒,我怎敢與之相比?!?p> 方琦心知靈兒此時心中沉悶,便是再說什么也難以哄他一笑,反而只怕更增她傷心,便閉口不言。
兩人各懷所思,一路雖再無言語卻也不覺得枯燥,眨眼間便見一座府邸浮現(xiàn)在眼前。
這宅門并不如何宏偉,但卻古色古香,整座宅院由長青竹,檀香木,玉青石搭建而成,無金碧輝煌,一望之下卻給人身心愉悅的舒適感。
匾額上“方府”兩字蒼勁有力,為洛云太祖親筆所書,皇恩浩蕩,至今已經(jīng)數(shù)百年了。
“哥哥,爹爹真的死了嗎?”方靈駐足于門前,玉齒輕咬紅唇,顫巍巍的問道。
“嗯,是吧?!狈界馈?p> 他竭力想讓語氣顯得平淡,但一張口卻有些嘶啞,旋即干咳一下,“咕?!币宦暎瑢⑦煅逝c唾沫一齊咽下。
方靈螓首一低,垂下淚來。
方琦頓時心亂如麻,他平日里甚是油嘴滑舌,但此時一張嘴好似給沾上了膠,竟連半句安慰的話也說不出。
又想起昔日小姑娘一不開心,他便偷偷帶她上山騎鳥。他們瞞著父親在山中養(yǎng)了一只紫睛龍鳥,為三品靈獸。
那鳥十分美麗,羽毛雪白而泛著青色紋路,雙翼張開有近十丈長,足以帶著二人在空中飛行。
兩人乘著巨鳥,將四方大山游了個遍,這便是他們兒時最為歡樂的事了。
父親向來對他的胡作非為不管不問,但倘若他帶著小姑娘上山嬉戲游玩,必少不了一頓嚴懲。
小姑娘一定擋在他身前不離不棄,她生性溫柔怯弱,但每當此時,卻執(zhí)拗如同蠻牛。
方琦伸手拭去方靈臉頰上的眼淚,又將從不離身的酒葫蘆遞給了她,咧嘴一笑,兩排潔白的牙齒人畜無害,和煦如日出。
“從今以后,換我為你擋風遮雨!”
語氣柔順卻不容置疑,他拉起妹妹的手,時隔六年再度踏進了方家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