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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生開外,燦夜如昨

第十六章 生來不由己 死尤是孤魂

半生開外,燦夜如昨 盈門 5036 2020-01-22 20:06:50

  允庭到達都城時,已是五天后。路上本不會耽擱這么久,只是那日遇到的敕風竟變裝與允庭一路同行。在客棧、茶館歇腳時,允庭時常能瞧見他們。只是他們?nèi)私^不將多一分的注意放在允庭身上,仿佛允庭只是眾多陌路人中的一員,從沒與他們有過接觸。

  他們中有兩男一女。那晚允庭看見的便是他們。想來必有一人輕功極好,能夠在短時間里從客棧圍墻外來到二樓的房間中。那女子不知是作何角色,既不見得身手不凡,回憶那日她的言辭舉止,也無過人之處。不過,他既然已經(jīng)見識過南星這般女子,其他人在他眼中,也都不過爾爾。

  允庭一方面想知道他們有何計劃,一方面也擔心,若自己抄小路,可能會在荒無人跡處被他們殺害。畢竟,他們?yōu)楹螞]有將允庭滅口,他還沒弄清楚。目前來看,可能是因為他們不屑于滅允庭的口,這倒也符合敕風給人的印象。

  不過,這一路上與他們同行,也讓允庭發(fā)覺到敕風與傳聞之間的不同。他們并未一直身著白衣惹人注目。除去那晚外,那三人只是著普通服飾,同趕路的眾人沒什么兩樣。懂些功法的人能看出他們是習武之人,可也僅此而已。傳聞中,敕風被描述得同常人完全不同。他們身手了得,箭無虛發(fā),人們只能從廢墟和尸體中尋找他們的蹤跡……這些夸張的說辭,果真是皇帝的手段嗎?

  這一路上,允庭沒遇到過一次山匪,甚至沒聽過一聲呼救。年節(jié)里還在官道上奔波的,都是流浪在外,無家可歸之人。都說窮極生惡,這一路允庭卻是安然行過。

  遞上寫著“云庭”名字的名冊,守衛(wèi)招手叫允庭進城。過了城門,眼前便是一片熱鬧。街上元宵節(jié)的紅燈籠還未收起,一排排地在風中搖動。來往人群吵鬧著,肩扛貨物的小販吆喝著。走過幾條街,二樓傳來了撥弄胡琴的聲音,一波接著一波,作人群喧鬧的底色。

  街上的人不似懷安或長亙那般各色都有。這里漢人占了大多數(shù)。那在樓上撥弄著琴弦的許是異族姑娘,但自從朔倉投降,來往西域的通道開放,這些樂曲已經(jīng)成為漢人生活的一部分。允庭不懂音樂,聽不出那樓上傳來的樂聲是否出自正宗。

  緊要的是找到母親所在。林紀安曾經(jīng)提過,母親借住在父親舊識家里。那人已經(jīng)辭去官職,現(xiàn)在專為都城里眾多貴族子弟講學。允庭尚不知曉具體所在,現(xiàn)在只好先找個客棧落腳,然后四處打聽,看能不能問到了。

  在客棧與店家閑談時,允庭提起這一位給公子小姐講學的先生。誰知那店家竟連連應聲,嘆道:“現(xiàn)在城里誰人不知這一位冷先生?”

  “可是有事發(fā)生?說來聽聽吧!”

  店家擺手道:“不可!”

  允庭側身倚靠在柜前,輕敲桌面央道:“我這一路風塵,說來解解乏吧。沒別人聽得見?!?p>  店家很快便放下了手中的算盤,湊近說道:“最近啊,惠王府出了一件怪事?!?p>  “嗯?”允庭湊上去聽。

  “這惠王妃育有一兒一女,王府唯一的小妾呢,只生了一個女兒。可這小妾生的女兒美貌出眾,又是琴棋書畫無一不通。你說,在這王府之中,是該有爭斗的吧?”

  店家看著允庭,等他給一個肯定的反應。允庭急忙點點頭,心里卻感覺這店家說的不能當真。這語氣同說書一般,想必是個坊間傳聞罷了。不如當是和都城中人統(tǒng)一一下流言談資,如此聽下去罷。

  “這最近,王府兩個女兒都到了擇覓佳婿的時候,偏偏惠王妃給自己女兒找到的良人,將這小妾所出的女兒當作意中人。如此,王府里是三天兩頭地出事?!?p>  “可這跟冷先生有何關系啊?”

  “你別急!我正要說到了。這冷先生是城里這個讀書習文這些事情的權威。王府里的三個自然要找他來教。前天白天,冷先生突然向這個庶出的發(fā)難,說她不知道什么……”他想了想,一擺手,“總之,是說她事事都占去風光,將王府中所有靈氣都聚集在自己身上,說她遲早會惹出禍事。當晚,那嫡女居然被人發(fā)現(xiàn)掉進院子的池塘里,救上來時就剩一口氣了?!?p>  “現(xiàn)在,人們都說是那個庶出的奪走了她姐姐的壽命?!?p>  允庭皺眉,這個故事編也編得奇怪,漏洞百出,簡直像是專為詆毀那姑娘而編造出來的。

  “那冷先生到底是教書的,還是算命的?不會是叫人指使才那樣說的吧?”

  “哎!這你我可說不好。不過,那小妾好些年前本來懷有身孕,可當時她這女兒發(fā)了燒。后來,她莫名小產(chǎn)的當日,她女兒的病忽然間轉危為安。你說,這是不是如今這事的先兆?”

  “這……”允庭心中對此事的嘲諷不在了。聽他這么一說,雖然不能稱之為命數(shù),或“奪命”之說,但王府內(nèi)有陰謀倒是真的。發(fā)生過兩次的事情,還能稱作是巧合嗎?

  “哎,來了!”

  有客人進店,店家繞出去招呼,留下允庭一個靠在柜臺上。

  若說是“奪命”,單單有別人幾乎喪命可不算。奪去別人命的一定也要有變化。依剛才店家所言,這主角既沒生病,也無需姐姐消失來得到良人的注意,左思右想,怎么都是一個被冤枉了的角色。允庭在心中勾畫出一場巨大的陰謀,在十幾年的時間里展開,目的卻是讓一個女子成為克親的孤寡之人……?允庭越想越覺得奇怪。流言如此,真相卻未明。

  第二日,允庭上街去亂轉,四處打聽冷先生的住處。城里聽過冷先生大名的不在少數(shù),卻沒人知道他身在何處。終于,允庭問到一人,此人先是跟允庭重復了一遍先前聽到的那段傳聞。允庭問他是否知道冷先生住處,他沒有立刻給出否定的回答。

  “冷先生想是住在王府內(nèi)……不過,你問這個做什么?”

  “我是他家表親,好不容易來都城一趟,想找冷先生敘敘舊。不過,冷先生該是有家眷的啊,他們分開住嗎?”

  “這我如何得知?冷先生是王爺請來的講學先生,我們這樣的小民哪里知道人家的事情?”

  允庭暗暗嘆氣。這時候自稱小民,此前談論王府中是非時倒是一副知道內(nèi)情的樣子。從此人口中也就能得知一些流言蜚語了。

  “不過,我看你不像個讀書人,冷先生怎么也有你這樣的表親?”

  允庭將刀背到身后去,笑著回道:“慚愧了。”轉身離開。

  若是南星在一旁,不知會怎樣笑話他。父親教他刀劍功法,也教他讀書斷句。允庭很清楚。他嘴里的“讀書人”,最大的特征不是引經(jīng)據(jù)典,而是弱不禁風。

  不過,王府內(nèi)或可一試。若是在街上問不到母親所在處,直接問冷先生,定可得知。

  待到夜深,允庭身著夜行衣,攀援到惠王府外墻上。從高處望去,王府內(nèi)各門前均有家丁看守?;实鄣腔髤栃泄?jié)儉,王府內(nèi)無人的房間一片漆黑。此外,有三處院落點著燭燈。依照燈光明暗和家丁人數(shù),可以推算出各院有何人居住。西邊一個最大的院子當是王妃所在。從允庭所在位置經(jīng)過該處,再往王府深處走,有一明亮處該是王府妾室所在。那么,假設冷先生的確身在王府,東面角落處便是了。

  允庭計劃直接從王府外墻繞行至目的地,如此便不用與家丁交手。他本就不是來謀財害命的,問到想要的他便立刻離開,離開這流言中亂事頻出的王府。

  這時,一個身影忽然出現(xiàn)在東側外墻上,一閃而過,往那冷先生的可能住處奔去。允庭瞧著,竟有幾分熟悉??茨巧砹浚c那日在客棧外見到的敕風竟有相似之處。兩次都是一閃而過,腳步輕巧,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響。

  允庭于是跟了上去。難道這人的目標也是冷先生嗎?會不會……是在冷先生成為謠言中的一環(huán)之后,要殺他滅口?允庭加快腳步,踩在外墻的瓦片之上。只是,允庭的輕功雖好,不敵那人的十分之一。焦急之下,允庭更是顧不得腳下的聲響。前面那人本來已經(jīng)消失在屋檐間,忽然一道寒光閃過,一柄劍向允庭刺來。

  允庭為躲這把劍,從外墻上翻下來,落入陰暗的廊檐下。

  那人壓低聲音問道:“你為何在此?”

  竟是個女人。

  允庭雖然看不清她的長相,但依據(jù)她的聲音與語調(diào),可以判斷出是那日的那個女人無疑。果然是敕風??墒恰瓰槭裁丛谶@里?允庭覺得此時不必扯謊,于是答出自己的目的。

  “我來尋冷先生?!?p>  對方將劍收進劍鞘,回道:“那你走錯了。冷先生在王府西邊,主院之后。王府東邊是禁地,不請自來者殺?!?p>  允庭俯身行禮道:“多謝提醒。我這就離開?!?p>  前方傳來衣服的窸窣聲。允庭抬頭一看,那人已經(jīng)離開了。

  在來京的一路上,允庭曾猜測在那三人之中輕功超絕的是哪一位。他本以為絕不會是那女子。畢竟,允庭從客棧離開時,那女子追上他,可是騎的馬。今日又再遇見她,與記憶中對照,卻是她無疑。莫非是想向他隱藏自己的身手?

  允庭不禁冷笑。自己無功無名,從未在人前出過風頭,如何能叫一敕風費這么多心力?在來都城之前,允庭早已下定必死的決心,與愛人訣別,趁兄長離開之時悄悄離開。誰能想到,他這條命居然在敕風手下幾次三番都安然無恙。

  既如此,允庭便順著回廊往王府西邊去。那冷先生的確可疑。西邊本就是內(nèi)院,為何一個教書先生竟住到了內(nèi)院去,還是在主院之后,那理應是妾室所居的地方?如果說他跟王府中諸多怪事之間沒有關系,的確勉強。

  這一路,允庭在月色的微弱光亮中摸索著前行。偶爾有家丁提著燈巡視,卻并不警覺,都叫允庭躲過。允庭從主院的內(nèi)墻翻過去,來到主院與冷先生住處之間的影壁面前。這處影壁望出可見主院院內(nèi)一株西府海棠,想必到花季會是一番好景色。

  允庭凝視著它,終究猜不出它是否與云齋中那株一樣,開的是雪白的花。

  一隊家丁繞著院墻往這邊走過來。允庭立刻躲進身后的角落,待腳步聲遠離。外面重又恢復靜謐之時,允庭小心地走進小院子里,在點著燈的門窗下俯身前行,來到院子深處。這里亦是王府的最深處。

  允庭頭上的窗子留有縫隙,里面?zhèn)鱽韮蓚€男人的談話聲。

  從窗縫看進去,一人六十歲模樣,大約就是冷先生。另一人身著華服,站在簾后,看不清楚。

  貌似冷先生的人說道:“今天如此做,只怕皇帝會降罪。”

  另一人笑道:“今日他尚且是皇帝,不過是使了些陰謀詭計罷了。說到底他不是正統(tǒng)出身,世人不知而已。他若是降罪于你我,便是承認那丫頭是他的同胞妹妹。我如此做,就是要他明白,坐上了高位,亦不能保住親愛之人?!?p>  “王爺,當真要如此做?人死了可不能復生!”

  “自會有人替我頂罪。此事與你無關。你我不可再如此會面了?!?p>  說完,那躲在簾后的人拂袖離去。允庭看著他的背影,竟覺有些孱弱。傳言說惠王從小體弱多病,就連給太子選伴讀時都沒被看上。當今皇帝登基后,諸多宗親都被派到封地去,只留下惠王在身邊,對外說是照顧?,F(xiàn)在看來,兩人其實積怨頗深。那惠王言語中沒有提及爭位之事,反倒像是在報復。兄長告知他的那些陳年往事,這位惠王貌似也知情。莫非當年他也曾參與其中?

  允庭正打算翻窗入內(nèi),一身著黑衣的男子突然出現(xiàn),二話不說,將冷先生割喉!方才后方還站著惠王的簾子上布滿血跡。冷先生仰著頭,雙手握住傷口,卻絲毫不能阻止鮮血噴涌而出。那殺手見狀,立刻轉身離去。允庭則躍進屋內(nèi),扶住冷先生。

  冷先生驚恐地盯著允庭,一只血淋淋的手從傷口上拿下來,在空中揮舞著。

  “是惠王滅口?”允庭在他耳邊問道。

  冷先生竟然搖頭。

  “不是惠王?怎么可能?”

  方才他還在窗外聽到二人謀劃!惠王一離開,殺手便進入屋內(nèi),果斷地砍下致命一刀。這殺手必定是沖冷先生來的……卻,不是惠王?

  就在允庭猶豫之際,冷先生在他的懷中斷了氣。他雙目圓睜著,面色蒼白,青筋畢露。

  允庭本來只是想問他,他的母親在何處……此時才剛剛尋到他,他便被人殺了?如此一來,該向何處去問母親下落?難道要到大牢里去問父親不成?

  “有刺客!”

  院內(nèi)忽然喊聲大作。許多家丁正提著燈往院里趕來。允庭將冷先生輕輕放到地上,站起身來,發(fā)現(xiàn)自己身上沾滿了血。沾血的地方不僅顏色較深,還有一顆顆殘渣一般的東西。允庭伸手去拂,卻連手上也沾了血。的確,在如此短的時間內(nèi)叫人喪命,這殺手砍出的一刀一定很深,將頸上的筋脈斬斷了。

  門外的腳步聲呼喊聲越來越近。允庭自知要離開王府已經(jīng)無望。雖然這一院落背后便離王府外墻很近,但此刻一定已經(jīng)被圍得水泄不通。如今只有一個辦法,那便是往王府東邊去。既是敕風守衛(wèi)的禁地,想必那些家丁也不敢進去搜查。畢竟,敕風代表的即是當今皇帝。

  所以……他是在蔑視敕風的能力嗎?既然他們幾次放過他,或許這次也一樣?

  他允庭究竟何處叫無情的敕風手下留情?

  雖然心存疑慮,可眼下已無別的路可走。允庭迅速地攀上屋檐,往東邊奔去。在踏入另一片黑暗的時候,那位敕風果然出現(xiàn)了。她站在屋檐上,仿佛早在等待著允庭。當允庭靠近時,她輕聲說道:“這邊?!闭f完,在前引路。允庭輕功不及她,勉力跟在后面。很快,那些家丁發(fā)出的吵嚷聲便消失了。允庭在心中感嘆,王府竟大到這個地步。

  在之前允庭判斷是冷先生住處的東邊院落里,敕風從屋檐上落到地面,如棉花落地一般輕盈。允庭在其后,落到地面時已經(jīng)筋疲力盡。

  敕風轉過身來面對著他,指著允庭面前的房門說:“這里面住的人你不要去打擾。若是你瞧見了她的樣子,我就只好殺了你了。”

  允庭皺眉,也指了指那扇房門:“可是,若是她自己來看我呢?”

  敕風回過頭,也瞧見了那從門縫中露出的半張臉。

  “我不過是好奇……”說著,門內(nèi)掩著的人打開了門。

  這從門內(nèi)出來的女子的容貌,可稱作是允庭此生所見之最。這樣的人,就這么出現(xiàn)在眼前,倒有點突兀了。

  允庭立刻施禮道:“云庭拜見公主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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