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替王三郎理了理衣袖,原本風度翩翩的公子身著紅色,更顯得豐神俊朗,看得丫鬟暗自羞紅了臉。
王夫人坐在椅子上,見王三郎走進來便要行禮,連忙伸手扶住,眼中隱隱含淚,多有感慨:“我兒長大了?!?p> 王三郎道:“以往孩兒不懂事,勞煩母親為我費心操持?!?p> 一旁穿著金線素色衣裳,發(fā)上別了紅寶石簪子的婦人搭話道:“三郎如今長大了,早些替王家開枝散葉才是,夫人如今只盼著含飴弄孫了?!?p> 她是王三郎的乳母,又一直在王夫人身邊伺候,當?shù)昧送跞砂雮€長輩樣,便是這般打趣也并不失禮。
王三郎也不知怎的,明明這婚事是自己求來的,又與謝二姑娘情投意合,心中卻生不出多少喜悅。
仿佛見著枝頭上開得最璀璨的花,千辛萬苦攀爬上去采了下來,卻發(fā)現(xiàn)原來與下面的花朵并無多大區(qū)別。
但謝王兩家的婚事并不是兒戲。
王三郎將飄遠的心思收回來,臉上帶著溫和的笑容:“母親放心,孩兒定無不從?!?p> ?
艷紅的燈籠和錦綢將門面打理得喜氣洋洋,白雪映襯之下,不覺得俗氣,反而生出大俗大雅之感。
今日天晴,是個雪后風和日麗的好天氣,謝珺妤將目光落在人潮涌動的長街上,謝家門楣不低,周圍住的也是富貴豪奢之家,如今一來,整條街上都熱熱鬧鬧,喜不自勝。
謝珺妤一時有些恍惚,夢中她沒機會見到謝珺瑤出嫁,不知是否也是這般歡天喜地,熱鬧非凡,但她知道,因為這陣子變故太多,夢里許多事情發(fā)生了改變。
她站在馬車旁看這西洋景,有人卻在看她,初晴天暖,柔和的陽光落在她身上,在她臉上鍍上一層金色的光暈,讓那原本就楚楚可人的容貌,更多出幾分傾國傾城的勾魂之美。
“公子,那位好像就是謝家的大姑娘?!睜狂R的長隨見公子愣愣的望著一人,回過身后對王三郎道:“許是從莊子上回來替謝二姑娘送嫁的吧?”
王家為了顯示對這場親事的重視,讓王三郎帶著王家其他子弟,親自上謝府迎親,于是眾人便見著了這個傳聞中被王三郎‘拋棄’的謝大姑娘。
見自己的出現(xiàn)引起了眾人的主意,謝珺妤走上前兩步,客氣一笑,也認不出哪些是謝家的舊識,哪些是王家親朋。
天地白凈,女子穿著一襲裹著白狐皮的大氅披風,掀開遮擋風雪的兜帽,顯露出一張美到驚人的面容,宛如二月綻放的桃花,霜雪融化成白露,一雙盈盈秀目蘊含多情。
不知誰叫了聲:“這不是謝家大姑娘嗎?她不是去莊子上療養(yǎng),怎的回來了?”
王家大郎感慨道:乖乖,湘妃絕色,這便是三弟不要的‘棄婦’?那謝家二姑娘又該是何種天姿國色,傾世佳人?
與王大郎所想差不離的眾人偷偷用眼角去瞄王三郎,更有甚者,見過謝珺瑤的,當初覺得確實是位嬌俏可人的清秀佳人,如今與這位長姐相比,倒顯得黯然失色了不少。
一時竟有些佩服王三郎的選擇——對謝二姑娘定是真心所愛!
否則哪里會舍得丟了西瓜撿芝麻,換成他們這些膚淺得更注重外貌的男人,定是萬萬下不了這個決心的。
王三郎愣愣的看著雪地里的佳人,腦子里不知為何閃過謝珺瑤說過的話:
姐姐定是萬分傷心,可我心中也同她一般仰慕三公子……
他那時覺得,這場婚約是束縛,心里多少有些不服氣,加上謝珺瑤嬌美可愛,哪里還顧得上這個從未謀面的未婚妻呢?
驀然回首,他竟然覺得有些迷惘了起來。
等回過神,他已經(jīng)下馬,正準備走向謝珺妤,所幸身邊的長隨眼明手快,拉住他,低聲道:“公子,送嫁的隊伍快出來了,你還得等著迎未來的三少夫人呢?!?p> 仿佛當頭棒喝,將他從朦朧的夢境里拉回現(xiàn)實,一時間面對滿堂喜慶,竟覺得有些索然無味。
渾渾噩噩的站在人群里,王三郎的眼角余光卻留意著一旁。
又一輛馬車自遠處而來,不急不緩的穿過人群,馬車并不奢華,但規(guī)制卻不是普通人能用的,眼尖的人連忙退避開來,怕沖撞了貴人。
關(guān)寒生從簾縫里見到眾人的反應(yīng),又瞧見一旁靜靜站立的謝珺妤,唇角帶著一抹玩味的笑:“瓊?cè)阶龅煤茫撡p才是。”
等晉玄下了車馬,見到人,才明白他在說什么。
在瓊?cè)降那墒窒?,謝珺妤七分的顏色生生變成了九分,九已是極數(shù),這樣的容貌對于尋常人家而言是禍非福,對于已經(jīng)逐漸落寞的謝府門第而言,也未必保得住這樣一株仙姝。
晉玄眼神暗了暗,心中發(fā)酸的猜測,莫非她是想讓王三郎后悔,才特意精心打扮。
等兩人走進,謝珺妤行了一禮:“小王爺安,關(guān)公子安?!?p> “不必多禮?!彼撎撘环?,注意到謝珺妤眼角下有一顆小巧的紅痣,并不顯眼,但湊近了卻覺得分外妖嬈。
晉玄不知從哪兒聽說過,若女子眼下有淚痣,必定是要為心儀的男子流干眼淚,償還所欠的情債。
如此想著,心里莫名覺得不太舒服。
見他臉色淡淡,關(guān)寒生也沒了說笑的心情,邀請謝珺妤:“既然碰見了,就是緣分,不若一起走?”
說完他率先邁開步伐,謝珺妤退后半步,等著晉玄先走,誰料他側(cè)過身,卻是做了個先請的手勢,兩人并肩往謝府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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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口鬧的那一出,早就有瞧見的下人偷偷回來稟告謝夫人。
謝夫人臉色有些扭曲,她一下子就想起了當年自己剛?cè)胫x府做續(xù)弦的日子,先夫人大裴氏她沒見過,但也從旁人嘴里聽說過不少,什么清河才女、才貌雙絕。
更可氣的那些人說完,看她的眼神,仿佛在說:謝家選繼室竟也是不挑剔的么,這一位與之前那位不可同日而語。
任誰被打壓了這么久,心里都要不舒服。
所以見謝珺妤幼時樣貌冰雪可愛,她便時時刻刻灌輸女子應(yīng)嫻靜淑德,以容貌換取名聲的是不入流的女伎和妾室,果然將那丫頭給嚇得半點不敢張揚。
她捂住胸口,氣得直喘氣,這樣大喜的日子,縱然有千般惱怒也只能壓下。
可瑤兒還未露面,就被謝珺妤那丫頭下了面子,她幾乎可以想得出今日過后,眾人的流言蜚語和王家的態(tài)度,就怕王三郎心里生了芥蒂。
萬萬不敢讓那丫頭繼續(xù)在外面晃蕩,給謝家丟人,她招招手,叮囑劉媽媽:“你派人去將妤姐兒請回紫鳶閣,對外就說她身體不舒服,既然已經(jīng)露過臉了,也不必跟著送嫁……”
話還未說完,就聽金雀在門口,慌忙道:“夫人,謹王府的小王爺來了?!?p> 謝夫人臉上揚起一抹笑,這位才是今日身份最高的人,只要來了,他們謝家的臉面也撐起來了。
金雀繼續(xù)道:“……與大姑娘一同進來的,還有文昌伯家的四公子,老爺已經(jīng)出去迎了,讓您趕快過去。”
謝夫人一揮手,將桌面上的茶盞都推到了地上。
劉媽媽不好讓人進來收拾,一臉焦急的勸道:“今日是姑娘大喜的日子,夫人可千萬不要逞一時之氣!待日后……”
謝夫人眼神陰狠:“是啊,待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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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喜謝伯父,錦繡良緣,喜獲佳婿?!睍x玄對著謝知端行了晚輩禮,后者不敢受,連忙扶住晉玄雙臂:“今日小女出嫁,小王爺能來已是蓬蓽生輝,怎敢受這份大禮?!?p> “謝伯父言重了,今日不談身份,您只當我是家中子侄來對待便是。”晉玄笑得清風霽月,一派風度翩翩。
謝珺妤上前道:“父親?!?p> 謝知端這才將目光落在她身上,這一看不由怔住了,他的目光幽深,仿佛透過謝珺妤看到了另一個人——十幾年前亡故的大裴氏。
能娶到清河裴家之女,裴家雖是世族,對于謝家而言也不算高攀,可謝知端文武皆不出彩,能娶大裴氏,就像是走了狗屎運,所以成親之后,他心中雖然歡喜,卻也有幾分隱秘的失落和自卑。
一晃這么多年過去,他沒想到一向性子冷傲孤僻的長女,竟然長得與亡妻如此相似。
想到長女離開府上的緣故,他憋了半天,只勉強笑道:“你住在莊子上,起色倒看起來好些了?!?p> “要不怎么說莊子上的水土養(yǎng)人呢?!敝x夫人不知何時出來了,笑盈盈的望著。
見謝知端幾人站著說話,她走過來對著晉玄行了一禮,從身份上來說,晉玄受得起。
關(guān)寒生在她低下頭的瞬間拉住晉玄,兩人對視一眼,不過眨眼的功夫,晉玄生生受了謝夫人的全禮。
晉玄淡淡道:“怎么了?”
關(guān)寒生唇角帶笑:“沒什么,就是想問問幾時走?”
流水席辦在王家,但無論是晉玄還是關(guān)寒生都不打算再走一趟,來謝府已是給足了臉面。
謝夫人險些撐不住臉上的笑容,見兩人不將她放在眼里的態(tài)度,自不會自取其辱的繼續(xù)搭話,拉住劉媽媽的手,指甲都掐進了肉里。
劉媽媽疼得皺眉,卻不敢開口喊,頂著滿臉的汗水,低聲問道:“時辰快到了,夫人,該送二姑娘出門了?!?p> 對,今日要送瑤兒出門!
謝夫人慌慌張張的帶著劉媽媽去了后院。
謝知端帶了幾分小心翼翼道:“你的院子平日里都讓人打掃著,今日可要留下來?”
不帶謝珺妤回答,晉玄就道:“云先生給你留了些果子,這季節(jié)鮮果難得,是從南邊特意尋來的,知道你喜歡,云先生都不讓別人動了,正好讓人給你一起送回莊子上。”
謝珺妤瞧了謝老爺一眼,低聲道:“我親自上門謝謝云先生?!?p> 謝知端不知二人在打什么啞謎,但‘云’字讓他心跳得有點快,他想了想,這世間名字中有云字的何其多,不必杯弓蛇影。
眼瞧著幾人的背影,謝知端心里生出說不清的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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