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閣下的點穴手法另辟蹊徑,令蘇某大開眼界!
“能純以點穴截脈手法逼出玲兒的‘花濺淚’,蘇某佩服!”
楊燁凝重看向說話之人,他怎都沒想到,老母洞的匪首蘇屠,竟是位風度翩翩,宛如風流書生的儒雅人物。
蘇屠無比溫柔看著地上蘇小玲的尸身,繼續(xù)說道:“她是個孤兒,是我收留了她。
“她就像我的親妹,我最愛看她笑的樣子。”
楊燁心底生出一股無奈和悲涼,蘇屠這樣一個人,究竟要受到怎樣的打擊,才會被逼落草為寇?
蘇屠似看穿他的想法,微笑道:“我生在這處洞窟,長在這座大山,外面的世界我去看過,不如山里來的簡單。
“你千萬勿要同情我,死在我手上的人,足有一千四百七十六人。
“其中三十七人,還是和我一起長大的玩伴?!?p> 楊燁默然不語,因他內心深處,并不想和這樣一個人生死相搏。
蘇屠繼續(xù)說道:“我喜歡登山,只有登上山頂,才能體會到自我的渺小,才能認識到天地的偉大。
“那時候,你就會發(fā)現(xiàn),人與人之間的斗爭,其實根本毫無意義。
“這片天地,才是人真正的牢籠。
“將所有人限制在輪回中,以一種從天地誕生起便存在的固定模式,不斷的輪回下去?!?p> 楊燁忍不住問道:“你想要飛升?”
蘇屠搖頭笑道:“你相信會有真的飛升么?
“你有沒有試過,在夢境中,去到另外一個世界,化身成為另外一個人,體會著同樣的輪回?
“在我看來,飛升也好,破碎虛空也罷,不過是去到另一個世界,繼續(xù)這輪回而已。
“天地永遠是天地,人也永遠只是人。
“飛升?不存在的?!?p> 楊燁還是首次聽人以這種類似旁觀者的客觀角度去剖析人和天地的關系,雖然聽來很有道理,但總覺得太過悲觀消極。
蘇屠眼中露出回憶:“月余前,我開始重復做一個夢。
“在夢里,我會死掉,然后變成一種奇怪的存在,飛升到九天之上的星辰中,接著又重新投入到孕婦的子宮里。
“我想,這大概就是人生前死后的樣子。
“人一生的記憶和經驗,都會在這一飛一落中,徹底化為虛無,只剩下最純粹的精神核心。
“這就是人個體的輪回。
“而這世上十二億八千四百萬人,合起來,便是這個世界的輪回?!?p> 楊燁明白到蘇屠的意思,當一個人開始認定這輪回的確存在,那么其某一世輪回中所做的一切,就再沒有任何意義。
對這類人而言,超脫這輪回,才是生命的唯一意義所在。
他們追求的目標,將會從這一世的榮華富貴,變?yōu)槿绾卧陲w升落下的過程里,保住自我不滅。
因如果一個人的靈魂只剩內核,失掉全部記憶,又怎能還算是同一個人呢?
楊燁不禁問道:“你有辦法么?”
蘇屠搖頭,臉上盡是失落,苦澀道:“若有辦法,我就不會在這里等死。
“若我沒有做過這個夢,你們這次來,也只是送死。
“來吧,取下我的頭顱,就當是你肯聽我嘮叨這么久的謝禮。
“劉誠意雖然冷血無情,但也會嚴格論功行善,絕不會有失偏駁?!?p> 楊燁心中一動,想起觀星訣同樣也是和漫天星辰相關,忙問道:“你在死后的狀態(tài)下,看天空中的星辰,有什么不同嗎?”
蘇屠臉上重新現(xiàn)出笑意,那是對美好事物回憶和向往的神色。
“當然大為不同,相信我,那些科學家們說的,天空的星辰怎樣怎樣,都是騙鬼的。
“星辰,從來都和這座大山不同。
“至于如何不同,只有你親眼看過,才會明白?!?p> 楊燁還要再問,卻被蘇屠抬手拒絕。
“來吧,趁我還未改變主意,收下我的謝禮?!?p> 楊燁心道不好,卻已來不及阻止蘇屠,但見一蓬鮮血,從他胸口激射而出。
這位老母洞的大當家,竟已自斷心脈。
忽然間,楊燁只覺一切都失去了意義,袍澤們死的毫無意義,山匪們同樣死的毫無意義。
而蘇屠的自戕,與其說是這一世輪回的自我終結,倒不如說是對這無意義輪回的唯一抗爭。
若輪回真的存在,那么,除了輪回,人還能怎樣呢?
至少楊燁是不相信會有修來世的,今世都無法把握,來世又有何意義?
更何況,修來世所修的,還是你的來世么?
那不過是又一個無意義輪回下的別人的今世罷了。
“我去!緊趕慢趕,還是被你小子搶了首功!文修這么牛批的嗎?連蘇屠這樣的殺人狂魔也能逼到自盡?”
顏奎飛掠進來,一邊查看蘇屠的尸體,一邊不可思議的大呼小叫。
跟進來的張廷修和一分隊的矮瘦中年人,也是目瞪口呆看著這巨大石窟內兩大匪首的尸體。
顏奎低聲嘟囔著,在石窟內四處摸索,顯然是在找什么機關密道。
張廷修則默然看著蘇屠的尸身不語。
矮瘦中年人早來到劉不慶身邊,發(fā)覺他還有氣息后,立刻開始運功為他療傷。
而楊燁的腦海中,卻一直回蕩著蘇屠的那句話。
“星辰從來都和這座大山不同?!?p> 在觀星訣的視界里,星辰是一處處的竅穴,勾連起人體的十二正經、十二經別、十二經筋及奇經八脈。
但在蘇屠夢境中的亡者視界里,星辰則是“不同于大山”的存在。
這兩種觀點,都和現(xiàn)今主流認知里,星辰就是宇宙中和地球一樣的星體,這一說法相去甚遠。
觀星訣的觀點還可用修煉者的想象力來解釋,但蘇屠的說法,就是完全的顛覆了。
楊燁深信蘇屠沒有說謊,因蘇屠完全有機會也有實力逃亡,換個地方隱姓埋名也好,重新聚眾為匪也罷,怎都不需要自斷心脈死在老母洞。
唯一的解釋,就是他真的做了這個夢,且深信不疑確有輪回。
正是這全新的認知,讓他以往的各種觀念完全崩塌,又深感無可超脫,才會選擇自盡,好盡快進入下一個輪回。
只要不知輪回,身在輪回又有何妨呢?
“希望你永遠不會再做那個夢吧。”
楊燁無從分辨蘇屠所說的真假,但他很清楚,他還遠未到需要考慮輪回這種問題的時候。
他還有很長的路要走,還有很多問題要找到答案。
在那之前,他只需考慮今生今世。
有些問題,總是多想無益的,多想的后果如何,蘇屠就是最好的例子。
在劉誠意的命令下,老母洞被血洗一空,上至耄耋,下至襁褓,一個不留。
這樣殘酷的做法,遭到除一分隊外所有人的反對。
但當一分隊對自己人舉起武器,其余兩個分隊才明白到劉誠意的決心。
在戰(zhàn)力保存最為完整一分隊的威逼下,二三分隊剩余的不足四十人,在老母洞洞口,完成了對數(shù)百老弱婦孺的屠殺。
血水沿著九千九百九十九級臺階,匯成一道鮮紅的瀑布,足足流到天黑入夜。
天空響起一聲悶雷,讓所有被逼參加屠殺的人,生出天譴將至的恐懼。
一道紫紅的閃電劃破天際,擊打在三十多里外的地面,且經久不散,形成雷電連通天地的奇觀。
楊燁仰頭看著那道紫電,心中生出無可名狀的震駭。
因閃電落下的地方,該正是陳志航的土山莊園所在。
這又意味著什么呢?
常珍珍來到楊燁身邊,她臉色極差,且正用一張手帕捂著口鼻,只以充滿疲憊的眼神,向他詢問那道閃電的含義。
楊燁搖頭,茫然道:“我不敢去猜,不敢去想。如果這閃電真是人為,會讓我失去奮斗和努力的動力?!?p> 鄭博靠過來,指指一旁同樣望著閃電出神的劉誠意。
“燁哥兒,他找你?!?p> 楊燁來到劉誠意身邊的一刻,紫色閃電恰好消失不見。
劉誠意轉過頭來,問道:“你認識陳志航?”
楊燁搖頭,實事求是道:“不算認識,只見過幾次?!?p> 劉誠意微微點頭,道:“擊殺三大匪首,表現(xiàn)不錯,暫領第三分隊,石琰和顏奎作你的副手?!?p> 頓了一頓,繼續(xù)說道:“無論你想把第三分隊打造成什么樣,可完全按你的想法去做,我會著石琰在人力、物力上全力配合你?!?p> 楊燁訝然偏頭,想從劉誠意眼中看出他內心真正的想法,卻只看到劉誠意的側臉。
見劉誠意再沒有說話的意思,楊燁只得施禮告退。
三分隊正在分贓的人堆邊緣,楊燁意外看到了劉不慶的身影。
劉不慶一看到他,便快步上前,直接行三跪九叩大禮。
“楊師在上,今日起,劉不慶便拜在楊師門下,悉聽教誨,謹遵派遣。”
楊燁無奈扶起劉不慶,知道這個提議是他不能拒絕的,如果他拒絕,劉不慶說不定會當場自殺。
因為楊燁很清楚,在他為劉不慶逼毒療傷時,實則已對劉不慶周身七十二處竅穴全部進行截脈且留下真元。
這就相當于他已經把觀星訣中七十二地煞星的行氣路線及截脈手法全部傳授給了劉不慶。
出身劉家的劉不慶,如果不選擇拜在他門下,對他執(zhí)弟子禮,那才是奇了怪了。
劉不慶的拜師乃是真心實意,絕不會背棄師道。
“王行之在某種意義上,算是你的師兄,有事你可找他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