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憲倫一回到家就氣得把帽子摔在地上，“這過的什么日子！”把李夢嫻嚇了一跳，手里的針線一下沒拿住掉在地上。
徐晚秋趕緊上前把帽子撿起來，“憲倫，你看看你，回家就發(fā)脾氣，現(xiàn)在不太平，娘和婉蘭都不敢出門，你看你把娘嚇的?！?p> 孟憲倫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看起來疲憊不堪，“晚秋，你別數(shù)落我了，快給我倒點茶來，我一天沒喝上一滴水，讓小日本折騰死了！”
“憲倫啊，你不是文員嘛，怎么也要出去抓人嗎？”李夢嫻小聲的問道。
自打這日本人侵占了圣城，她的心就一直提著，婉瑩嫁到陳家她也顧不上，婉蘭小小年紀(jì)整天要去抗日，晚秋所在的銀行搬去了外地，她就留在圣城，在自家的鋪子里管管賬目。
老父親和弟弟一家在山里也不知道過得怎么樣？不敢出門都斷了聯(lián)系，本以為憲倫坐辦公室里寫寫畫畫的沒危險，怎么也……
“娘，你是不知道，”孟憲倫把手里的茶水一飲而盡，抹了抹嘴說道：“我那個何舅舅，自打小日本來了以后，堂堂一個警察局長，眨眼就變成日本人養(yǎng)的一條狗了，整天不干別的，就跟著日本人抓紅黨和游擊隊了，真是標(biāo)準(zhǔn)的漢奸！”
“你說你應(yīng)付一下得了，還真賣力，這不，今天把所有警員，包括我，都弄去挨家挨戶搜查游擊隊，你說把我給累的！”
“小聲點！”李夢嫻趕緊把窗戶關(guān)好，這讓日本人聽見可不得了。
這不家里就有一個孟婉云嘛，李夢嫻在園子里遇到過一次，人家連看都沒看她一眼，趾高氣昂的帶著幾個日本兵走了。
倒是李夢嫻趕緊低眉順眼的靠墻站好，后腳她就聽到孟昭軒痛罵的聲音，還把孟婉云帶來的補品扔了出來，何錦蓮唉聲嘆氣的勸解著，被一并罵了個狗血淋頭。
“還有我那個大妹妹，不知怎么的就變成日本人了，舅舅沒事就往她那邊蹭，就想問出瓊枝表妹的下落，結(jié)果孟婉云，啊不，山口智子就是不說，要么仨字：不知道！”
孟憲倫撇了撇嘴，接著說道：“娘，晚秋，還有告訴婉蘭，我可跟你們說，大妹妹真不是原來的大妹妹了，她要是回來看大伯，你們遇上可離遠(yuǎn)點，別招惹她，她現(xiàn)在是殺人不眨眼啊，聽說師范學(xué)校的劉先生一家都被她殺了，包括一個十歲的孩子，那個慘！”
“二哥，你不一直都說事不關(guān)己嘛？怎么，現(xiàn)在感覺到滋味兒了？”孟婉蘭從房間出來就開始揶揄道。
“唉，四妹妹，你就別諷刺我了，我現(xiàn)在是真知道了，亡國奴的滋味不好受，連條狗都不如！”孟憲倫唉聲嘆氣。
“所以說嘛，就要和侵略者拼個你死我活，我要是個男子，早參加游擊隊了！”
孟婉蘭義憤填膺的說。
“你說的輕巧，要是給抓到，全家的命都沒了！”
孟憲倫膽怯的說道：“你說我就是想孝敬孝敬咱娘，再和你嫂子生幾個孩子，過個平平常常老百姓的小日子，怎么這么難！”
“二哥，你怎么還沒明白，沒有大家哪來的小家？只有咱們國家強(qiáng)大了，趕走侵略者，小家才能有幸福！”
“行了，你小小年紀(jì)，哪來這么多奇怪的想法，整天教育大人！”
孟憲倫有點煩躁，“娘，您也早點歇息，我先回房睡了，局長說了，從明天開始，輪流值班，查宵禁，我也得參加?！?p> “噯，去吧去吧，早點歇著，你養(yǎng)尊處優(yōu)慣了，身子還真扛不住。”
李夢嫻心疼兒子，“晚秋，你讓人端點熱水給憲倫泡泡腳，也舒活舒活筋骨。”
“娘，看您把我哥慣的，我嫂子不也累了一天了？”
孟婉蘭不滿母親的偏心搶白道，“二哥，我告訴你啊，你查夜的時候，差不多就行了，別那么認(rèn)真，咱中國人不能害自己人，你可記住了！”
“死丫頭！就你事多，我心里有數(shù)！”
孟憲倫有氣無力的反駁道，被徐晚秋趕緊推進(jìn)了屋里。
孟婉云又一次在夢里驚醒，她坐在黑暗里，滿頭是汗，喘息著，小腹隱隱作痛。
在夢里，藤井將手伸進(jìn)了她的腹部，獰笑著抓住了她的內(nèi)臟，她痛的醒了，發(fā)現(xiàn)藤井真的站在她的床邊，在黑暗中凝視著她。
她驚叫了一聲，推開窗戶跳了出去，她爬上一輛正在行駛的汽車，后面是藤井的車隊。
“快！快點開呀！”孟婉云拼命的喊叫，可是發(fā)不出一點聲音，眼看就要追上了，她閉上眼睛跳下汽車，卻落入水中。
她在窒息中慢慢下沉，突然有人抓住了她的雙手，帶著她上升，上升……她睜開眼睛，表妹何瓊枝對著她微笑，轉(zhuǎn)眼何瓊枝就滿臉是血面目猙獰的對著她慘叫起來。
“??！”孟婉云大叫一聲坐了起來，這次她是真的醒了，她捂著小腹靠在床的角落里，身體蜷縮著，滿頭大汗，手腳冰涼。
她再也不能做母親了！星野幫她取出子彈的時候，同時切除了她的子宮，因為子彈已將它打穿，造成大量出血。
為了保全她的性命，他只能這么做，當(dāng)星野告訴她這一切的時候，孟婉云并沒有感覺，當(dāng)時她只想以死報國，什么器官沒了都無所謂，命都可以不要，還做什么母親！
可是現(xiàn)在她依然活著，茍活著，夜夜噩夢，小腹隱痛，那是手術(shù)后的后遺癥，還有傷口還沒痊愈就被藤井夜夜強(qiáng)暴造成的傷害。
孟婉云枯坐良久，直到天色微亮，她才想起昨天剛剛抓住的幾個游擊隊還在等她審問，心里騰起一股恨意。
她要把這痛不欲生的滋味，發(fā)泄在那些擋在她面前的人，甭管是誰。
晨光熹微，孟婉云面目猙獰，伸出雙手在空中狠狠抓撓著，就像母狼般伸出鋒利的爪子。
隔了一日，輪到孟憲倫值班，白天他就跟著警長李大頭挨家挨戶檢查良民證。
遇上祖父以前的老交情，上門叨擾免不了作揖賠不是，膽小老實的查了便好，不曾多費口舌。
遇上那不饒人的，仗著年長劈頭蓋臉的就是一通埋怨，話里話外夾槍帶棒的，差點就指著鼻子罵他漢奸了。
好不容易熬到晚上，晚飯后休息了一會兒，宵禁前后必須要到各自的管轄范圍查驗來往行人。
要是過了九點，還在街頭出現(xiàn)的人，必要關(guān)進(jìn)警局嚴(yán)加審問的，更有甚者，還得送去山口小姐那里再審。
為防游擊隊混入圣城，可謂層層把關(guān)，把個圣城護(hù)的跟鐵桶般密不透風(fēng)。
臨近九點，孟憲倫在城東查驗，街上早就沒人了，李大頭美滋滋的抽起了香煙。
晚飯吃的有些涼，說話間孟憲倫有了便意，“大頭哥你看著點，肚子疼我去方便一下。”
孟憲倫轉(zhuǎn)身走到身后一條小巷，找了個避風(fēng)的旮旯，剛蹲下，突然一個黑影閃過，把他嚇得差點叫出聲來。
仔細(xì)一看，是只黑貓，剛松了一口氣，只見有人從一戶人家的大門里伸出頭來，左右看了一圈，看到?jīng)]人，悄悄的溜了出來，貓著腰朝自己這邊走來。
孟憲倫拿起胸前的哨子，放到嘴邊就要吹，突然在月光下，他驚恐的發(fā)現(xiàn)，向他走來的不是別人，正是大哥孟憲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