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意擦過肌膚,腐蝕純凈的靈魂,拉扯著他們墜入深淵。海水因亡靈們消解的記憶變得苦澀,這份苦澀壓制著他們的精神力,致使他們的意識越來越薄弱。
淼淼茶護著明月魄,正準備解救被亡靈包圍的其他人時,上方海域忽然涌來大量水母和小牧魚。
她睜大雙眸,有些難以置信。這些水母和小牧魚并非實體,而是純粹的精神力!
它們圍繞著亡靈們游動,努力平息它們的遺恨。暴動的亡靈逐漸平靜下去,下墜感消失,他們的意識慢慢恢復……
青天碧落與青山疏雨迅速接住冰凝然和千莫則,然而海羽族視野有限,慣用靈息波動感知的兩人,幾度搜尋都未找到計逸凡的身影。
“在那里。”目睹全程的淼淼茶給兩人指出方向。她望著水母與小牧魚包圍之中,閉著眼神情安然的少年——感受不到靈息波動,仿佛那里的只是一具空殼。
-----------------
從恨意的囚籠中掙脫,計逸凡被人從后背推了一把才躲開亡靈的攻擊。他迅速召喚域器反擊,豈料大腦一瞬空白,盯上他的亡靈趁機再下手。
荊棘環(huán)繞的九孔锏鉤住水母擊穿亡靈,千莫則移位至計逸凡身前接回域器。
回過神的計逸凡目光落在他手握的域器上,本就悶躁的胸口愈發(fā)難受。
見他不動,千莫則急聲道:“發(fā)什么呆呀,走啊?!?p> “……是你?!?p> “計逸凡?”千莫則伸手想要觸碰他的肩膀,卻被他一個側(cè)身躲過。
計逸凡閉眼深吸一口氣,而后說:“我自己走?!?p> 話音剛落,槍聲響起。從計逸凡身后襲來的亡靈被水母夾裹著的子彈擊碎。未能時刻關(guān)注戰(zhàn)局的兩人反應(yīng)過來時不禁脊背一涼。
趕來的明月魄關(guān)心地問:“小凡,沒事吧?”
“沒事?!?p> 明月魄看了一眼千莫則,又對計逸凡說:“處境尚危險,別掉以輕心?!?p> “嗯?!?p> 另一邊,遍體鱗傷的古羽念歸仍舊固執(zhí)地護著古羽皇像,不讓海羽亡靈靠近。
他大口大口喘息著,目視前方不停涌現(xiàn)的亡靈們眼中滿是悲色。
“末皇,已經(jīng)盡力了……抱歉……”
“……我無法代替先人請求你們的原諒,但我保證,所有古羽妖族后嗣都不會否認和忘記這段歷史……”
“倘若憎恨必須用血洗刷殆盡,那就由我來承擔這一切吧?!?p> 末皇賜予他姓名時曾說,萬念同歸,一脈相生之族不該自相殘殺。
他釋放強烈的靈息波動吸引亡靈們朝著自己來。注意到古羽念歸的舉動,青天碧落本想阻止,卻被青山疏雨攔下。他說:“他既然決定承擔,我們所能做的便只剩見證?!?p> 隨后,遮擋泉珠的熒藍色的氣體盡數(shù)涌向古羽念歸,洶涌的恨意瞬間吞沒渺小的他。
泉珠復現(xiàn)。
光,重臨海底。
“沒有你,古羽妖族后嗣要如何銘記那段歷史呢?”
聽到陌生的聲音,古羽念歸睜開眼,只見一位白胡子老者手執(zhí)拐杖立在他跟前,海羽亡靈們已不見蹤跡。
“那是史書灰暗事實的一角,極易被扭曲,唯有身為親歷者的你能闡明?!?p> 古羽念歸背靠著塑像緩了許久,猶豫再三還是選擇開口:“他們,去了哪里?”
村長自然知道他問的是什么,“骨沼王城,借你手中魔法之元的力量將他們安全送達。不出意外的話,他們會在那里步入輪回?!?p> “……多謝前輩?!?p> 村長頷首默言,幾秒后轉(zhuǎn)身走向孩子們。
望著他走來,青山疏雨身旁的千莫則幾欲上前,可村長的視線始終放在計逸凡身上。
他腦海中閃過無數(shù)念頭,直到村長一句:“小魚崽子大晚上的亂跑什么,快點跟我回去!”
語氣神態(tài),都是那么相像。
正在走神的計逸凡茫然抬頭,卻聽見千莫則小心翼翼地問:“師父,是你嗎?”
“學長,你認錯人了吧?”章奇松摸著后腦勺,滿目疑惑。
“剛才那招是〔海闊天空〕,不會錯?!?p> 聞言,所有人的目光都匯聚到村長身上,只有計逸凡看向了千莫則。泉珠復明的同一時間,村長劈開海水到來,救下古羽念歸。
“〔海闊天空〕是什么?新品種芋頭嗎?”
“師父,您不記得我了嗎?我是莫則啊,是您在雙極之墟收的弟子?!?p> 村長果斷搖頭,“沒印象?!?p> 章奇松趁機插話道:“學長。你也看到了,我們村長經(jīng)常神志不清,再說他從未離開過海芋村。雖然實力是強了那么一丁點兒,但也不可能是清輝長老啊?!?p> “師父……”千莫則看著老人,千言萬語匯聚唇邊卻又說不出。
“學長怕是錯認了。村長說了沒印象,那就是不認識?!庇嬕莘策@一句像澆了他一盆冷水,他垂眸沉默。
計逸凡最后看了一眼千莫則,然后抬頭對村長說:“村長爺爺,咱們回家吧?!?p> 村長點點頭。于是一行人乘著洋流回到海岸,與青天碧落道別后,計逸凡跟著村長回蠔屋,其他人則帶著游若魚回客棧。
古羽念歸將魔法之元交給青山疏雨,自言想在這里多待一會兒,得到允許后,他便站在沙灘上安靜地望著月光下的黑金海。
“莫則,你真的確定嗎?”剛才在海底,她不好插話,但現(xiàn)在她能夠問出自己的疑惑了。
“當然!”
他的語氣不容置疑,看著他的眼睛,青天碧落也相信他說的是實話。
“可我不知道師父為什么不認我。還有計逸凡,他似乎對我起了敵意?!?p> “嗯?為什么?”關(guān)于后一點,青天碧落有些詫異。
他閉眼搖頭嘆說:“不清楚?!?p> 身后,冰凝然探頭問了一句:“要通知校長嗎?畢竟清輝長老也是校長的四師父,如果有消息,告知一下比較好?!?p> “沒用的。師父不想被認出,有很多種方法能避開我們的確認……師父,應(yīng)該是有重要的事情需要做?!?p> 鏡頭轉(zhuǎn)至蠔屋。
計逸凡坐在門檻上發(fā)呆,芋兒落在他肩頭,村長坐在屋內(nèi)望著他的背影。
“小魚崽子不開心?!?p> 屋內(nèi)昏黃的燈光映照出暖色,氣氛卻是深海一般的冷。
“村長,您真的是千莫則的師父嗎?”沒等村長回答,他又自顧自地說,“村長那么神秘,一定有隱藏身份吧。就像鴨爺一樣?!?p> “小魚崽子在說什么?聽不懂,聽不懂?!?p> “您一直都知道的吧?!彼腿徽酒疝D(zhuǎn)身,芋兒跳了幾跳才重新站穩(wěn),“千莫則就是當年那個袖手旁觀,間接害死了小棋的人!”
“那是意外?!?p> “那算什么意外?他明明有能力救小棋的!”計逸凡直視著他的眼睛,越回憶越哽咽,“因為是徒弟,所以要包庇他嗎?”
見村長眼神躲避,他握了握拳,多次深呼吸后還是選擇了任性的逃離。
“小魚崽——”
村長剛要追出去,無奈被鴨爺擋住去路。視線碰撞,村長先開了口。
“你有話想問我?!?p> “計逸凡并非人類種,對嗎?”
“不對。”村長否定地自然,并說了一段,“他是活生生的一個人,肉體和靈魂合而為一才造就了他?!?p> “可事實真的如此嗎?”鴨爺冷哼一聲,問,“你明明清楚他的身世,難道沒有幫他找過親生父母嗎?”
“計國昌,盛安夫妻二人就是他的父母!”
“我并不這么認為?!兵啝旈]眼搖頭,“清輝長老,神給予你們七位‘守護’的職責,其中就有這孩子的存在吧。”
村長瞇起眼,手握著拐杖沉默。半晌后,他才說:“一切尚在計劃之中,就不勞巨龍王您費心了?!?p> “巨龍王,哈哈,這個名號很久沒有聽過了。”鴨爺笑過之后說:“我最開始只是好奇這孩子……現(xiàn)在,我更好奇他在這場將一百七十二種族納入同一棋局中的‘神的計劃’里所背負的是哪類棋子的責任。”
“只是在幕后當謎語人,并不是我的作風?!兵啝斨币曋难劬Γ寡缘?。
村長也不隱瞞,直言道:“如果我說,這也是計劃的一部分,您還會說這話嗎?”
“呵,計劃之中充滿變數(shù),你又怎敢斷定一切都在計劃之內(nèi)呢?”鴨爺全然不在意這些,是計算者還是被算計者,于他而言早已無用。
沿著海岸線一路瘋跑的計逸凡此刻正抱著自己坐在沙灘上,望著大海發(fā)呆。芋兒臥在他胸膛與雙膝之間躲避冷風。
姍姍來遲的鴨爺見他如此,無奈嘆說:“你也是感情用事……”
“你以為我想嗎!”
鴨爺被他吼得愣住,芋兒也被嚇了一跳。意識到錯誤,他立馬低頭道歉,“對不起?!?p> “到底發(fā)生過什么?”
即便它對他的身份有所眉目,它還是不夠了解他的經(jīng)歷。
“七歲那年,我失去了妹妹?!庇嬕莘泊鬼季貌砰_口,“……他站在我面前一動不動,眼睜睜看著小棋被那只兇獸吞噬?!?p> 記憶的沙漏倒轉(zhuǎn),重新將大腦灌滿,那些悲痛、怨恨、懊悔與無力感卷土重來。
“我也明白,錯不在他??晌也欢?,他明明有能力救小棋,為什么不出手?”
海風裹夾著沙粒拂過他的臉頰,淚水被刮花。
-----------------
聽到敲門聲,章奇松放下重角魔方走過去打開門??吹介T口站著的人時,他的神情略顯驚訝:“野子,你怎么來了?”
“呃……我是想問一件事來著,不過現(xiàn)在想想似乎也不那么重要。”說罷,野子轉(zhuǎn)身就要離開。
“是關(guān)于計逸凡的吧?!弊跁郎闲凹y幻狐凝視著她,“有關(guān)于他的身世和發(fā)生在他身上所有不尋常的事?!?p> 聞言,章奇松側(cè)身反問它:“魔法的世界哪有那么多不尋常?”
“他和海洋的羈絆很深。”
“海芋村所有村民都和海洋有很深的羈絆,小凡的話,大概還有滄瀾之淚的原因吧?!?p> “進來吧?!备凹y幻狐解釋完,他回頭對野子說,“你想知道些什么?”
知情人開口,她也不好再說拒絕,于是直截了當?shù)貑枺骸靶》矊ηW長態(tài)度變化的原因。”
“果然,你們都注意到了?!彼p嘆一聲,心中五味雜陳。
“嗯?其他人也來問過?”
章奇松點點頭,“不過,月魄和子響沒你問得這么直接?!?p> 兩人落座,邪紋幻狐也湊了過來。
“……那還,挺意外的?!币白勇冻鰧擂味皇ФY貌的微笑。
“當時我,小凡兄妹和幾個同齡的孩子正在趕海,突然從海里跳出一只毛發(fā)灰色,腹部呈白色,形似藏獒卻生有一對犄角的域?qū)櫣粑覀?,在附近?zhí)行維和任務(wù)的伏幻學員趕來救人?!?p> “混亂中我們散作一團,它趁機抓了不少人,無法逃脫的都被它吞噬……其中就有小棋?!?p> “當時有能力救人的千莫則、學長,并未行動。導致……”
“我明白了。謝謝?!币白涌礈蕰r機打斷他的話語,以免過多勾起他那些不好的回憶。
野子走后,章奇松關(guān)好門準備休息,忽然聽到邪紋幻狐說:“不一樣的?!?p> “什么?”
“計逸凡的靈息波動與海芋村其他人是不一樣的。又或者說他比你們所有人都更接近于,三維體形態(tài)中的能量態(tài)?!?p> 〔三維體形態(tài)〕是科魯種學者根據(jù)四方生靈已知的存活形態(tài)劃分出的三個維度,分別是:超靈態(tài)、能量態(tài)、凡質(zhì)態(tài)。
第一維度〔凡質(zhì)態(tài)〕最基礎(chǔ)的物質(zhì)形態(tài),即肉身存活。
第二維度〔能量態(tài)〕顧名思義,由物質(zhì)“能量”作為存活的基體。元素種就是最好的例子,而靈魂也算作其中之一。
第三緯度〔超靈態(tài)〕是最高階的存活形態(tài)。哪怕肉身腐壞,靈魂殘破,能量耗盡,但只需一念,便可活。
章奇松抱臂注視著它,“你該不會想說小凡不是人吧?”
“至少給我的感覺不是。對抗海羽亡靈時的場景所有人都見到了,那種力量根本……”
“別開玩笑了?!闭缕嫠蓮妱荽驍嗨脑?,“元素種近乎滅種,余下的能量態(tài)只?;ā⒛?、器靈,小凡可是有血有肉的!”
“所以更奇怪。”但要如何描述這種怪異,它有些說不上來,“那種完美的契合度簡直就像本體,恐怖的無法想象。”
“好啦,別想了。盡管你活了十萬歲,但也不是什么都懂的?!?p> 邪紋幻狐看出他只想盡快結(jié)束這個話題,無奈說了一句:“行。好好休息吧。”
越接近海洋,他的靈息波動越為強大,卻也越難捕捉到。仿佛他就是海洋,海洋就是他。
“你從來沒想過,你……”鴨爺看著昏昏欲睡的他欲言又止。
“嗯……什么?”計逸凡枕著手臂偏頭看向它。
“困了就回去睡覺。”
“我不困?!彼贿叿裾J,一邊強打起精神。奈何眼皮不聽話,總是試圖粘合。
“芋兒。別亂動?!?p> 臥在他懷里的小紅鳥仿佛沒聽到他的話,又蹭了蹭他的鎖骨。
計逸凡被它蹭得癢,卻也只是笑了笑。小心翼翼把它捧在手心,他說:“委屈你陪我吹這么久的冷風了。回去睡吧?!?p> 鴨爺望著他離開的背影咂咂嘴,怎么他勸就沒用呢?
知道體貼一個小丫頭,都不知道尊重他這個老人家——他也陪他吹了半夜的冷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