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楨是第一個進應(yīng)天府來的，他的封地離應(yīng)天最近。
諸皇子就藩之前，在應(yīng)天府城內(nèi)各有府邸，也都在皇城周邊。但皇子就藩多年，洪武朝的規(guī)矩，皇子無詔不可入京。這些舊有的府邸久無人居住，有些藩王還留有幾個家丁看管，像楚王已經(jīng)就藩一十九年，眼見此生要終老楚地，留在應(yīng)天的家丁也早已裁撤，應(yīng)天城中一座楚王府已是荒廢多年的宅院。
可朱楨眼前見到的，卻是整飭一新的楚王府。眼下國喪，雖說不宜大動土木，但王府中諸多用具，竟一無所缺，都是些新物件。
顯然，能做這件事情的，只有朱允炆了。
朱允炆的思路也很清晰。藩王不可不除，更不可急除。前世的朱允炆，就是因為剪除藩王勢力太過著急，可以說是直接逼反了燕王。因此在有必勝把握之前，不但不能削藩，還要對藩王們百般示好。
整飭王爺在京的府邸，顯然就是示好的一種上佳手段。
朱楨回到府邸的第二天，朱允炆就親自來訪。
朱楨面對來訪的朱允炆，一時間竟不知如何見禮。
照說朱允炆是名正言順的皇位繼承人，藩王應(yīng)當行三跪大禮才是。但是一則先皇剛剛駕崩，朱允炆還未即位，二來朱允炆是自己的侄子，必自己小近二十歲，要自己對這個小娃娃行大禮，實在有些不情愿。
二人相對而視，愣了一會，場面有些尷尬。
朱楨終于還是屈服了，畢竟朱允炆遲早是新皇，如果因為這禮數(shù)沖撞了新皇，這趟應(yīng)天府來了還不如不來。
朱楨剛作勢要拜倒，朱允炆已經(jīng)一把扶住，就勢握住朱楨的手，道“六叔遠來辛苦，如今國喪，我等兒孫輩不必拘禮了?！?p> “六叔在楚地一十九載，為國實在做了不少事，侄兒佩服得緊。”
“全賴先皇運籌，本王……我只不過略盡綿力而已?！敝鞓E發(fā)現(xiàn)，自己很難在這場對話中找到一個合適的角色，生怕一個不小心，開罪了新皇。
“侄兒是聽著皇爺爺講六叔打仗的故事長大的。六叔遠征大理，活捉阿魯禿，數(shù)次平蠻族戰(zhàn)亂的事跡，侄兒很是佩服。”
“殿下……謬贊了。”
“眼下我還未登極，此處又沒有外人，只咱們叔侄兩個，六叔喚我允炆便可?！?p> “不敢褻瀆天威?！敝煸蕿呻m然謙恭，但朱楨明白，自己可不敢順桿爬。
“今后西南諸夷若是生變，還需要仰仗六叔為我分憂。”
“臣必效犬馬之勞?！?p> 雖然朱允炆句句客氣，但是牢牢把握著這場對話的主動權(quán)。地位的不對等讓朱楨如芒在背，句句謹慎應(yīng)對。就算是先皇在世時，君前奏對，朱楨也沒有這么緊張過。因為先皇畢竟是自己的父親，至于眼前這個侄子，自己離京就藩時他還是個不記事的四歲孩童，可以說沒有一點感情可言，卻掌握著自己的生殺大權(quán)。楚王朱楨不得不提心吊膽。
楚王這次來應(yīng)天，不敢?guī)嗳笋R，也不需要太多人馬。一則需要向新君表忠，如果把軍隊都帶來，跟朱允炆這個梁子就算是結(jié)下了。二來如果新君在靈前有所動作，激起巨變，自己的兵馬不管是在楚地還是在應(yīng)天城郊都是一般的無用。楚王總不能帶幾千大軍入皇城。三則大軍調(diào)動，也不是幾日就可以成行的，起碼要半個月的時間做準備，倉促之間，不大可能實現(xiàn)大量軍隊的遠距離機動。
當然，不是每個藩王都像楚王一樣。齊王朱榑就帶了他所部的兩千騎兵，兵營就駐扎在應(yīng)天城外，對此，朱允炆雖然心下有些惱怒，也當然明白不能在靈前發(fā)作。
隨著各路藩王一個接一個地進京，奉天殿內(nèi)為先皇守孝的隊伍也日漸壯大起來。
“殿下，燕王到了?！倍桨瞾淼街煸蕿缮磉?，小聲說道。
盡管如此，還是有不少藩王聽到這一消息。
太子朱標、次子秦王朱樉、三子晉王朱?都已駕薨，朱元璋的兒子輩中，如今皇四子朱棣為最長。從軍事實力上來說，燕趙地區(qū)兵強馬壯，幾乎完全聽命于燕王，因此上燕王早已是名副其實的諸王之首。甚至一度有老皇爺要傳位于燕王的謠言甚囂塵上，也不知是不是空穴來風(fēng)。諸王此次赴京，都想看看燕王作何反應(yīng)，如何動作。
朱允炆聞言，趕緊起身，趨步迎接燕王。諸王也緊隨朱允炆之后。
朱允炆從未見過這位四叔，早在朱允炆出生前，四叔已經(jīng)離開了京城，去北平就藩了。
允炆見到燕王，雙手抱緊燕王，納頭就哭，哭聲震天慟地。邊哭邊喊：
“四叔！四叔！皇爺爺不在了！……”
這一舉動讓燕王有些錯愕，眼下這局面，勸也不是，不勸也不是。思索片刻，沒法子，只好跟著朱允炆一起哭。
緊隨其后的各路藩王見到這場面，也覺得奇怪。這皇長孫日前來我府邸拜訪的時候，侃侃而談，綿里藏針，分明是一個英氣君王，本王險些招架不住，哪里是今日這般哭哭啼啼的模樣？但長孫殿下和燕王為父皇哭成一團，自己在一旁不哭，也有些不合時宜，一時間，奉天殿外又哭成一團……
董平安手中捏著三柱高香，等了好一會兒，終于這叔侄兩個哭聲漸止，這才上前對燕王道“請燕王入殿內(nèi)上香。”
朱允炆聞言，抱緊四叔的手也漸松，扶著身邊的小太監(jiān)，踉踉蹌蹌地走回殿中。
燕王接過高香，在長明燈上燃著了，跪倒在先皇靈前，這才理清了思緒。
“父皇千古！兒臣回來晚了。”
停靈滿五七三十五日，先皇的棺槨就正式下葬了。早在十幾年前，馬皇后過世的時候，孝陵就大具模樣，如今已經(jīng)基本完工。送走了老皇爺，諸藩王也陸續(xù)離京。畢竟回京奔喪，如今父皇已經(jīng)入土為安，自然沒有留在京中的道理。
而留給朱允炆的，是如朝陽一般冉冉升起的大明帝國，和伴隨著朝陽的隱隱烏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