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袍蒙面人巋然不動,毫無應(yīng)敵跡象,口中施以傳音入密念道:“紫戶青房,有二大神,手把流鈴,身生風(fēng)云,挾衛(wèi)真道,不聽外前,使我思感,通達(dá)靈關(guān),出入利貞,上登九門,即見九真?!?p> 青衣人站在灰袍人側(cè)旁四五丈之外,既不能聽聞灰袍人說些什么,也無法看見他的唇吻,然而老道人卻聽得聲聲入耳,臉上頓時浮現(xiàn)出異樣子的神色,既驚訝且驚疑,繼而看似難以置信,如同見了鬼魅一般,生生將蓄勢待發(fā)的內(nèi)力收回,臉上無憑多出幾分蒼白。
老道人呆立片刻,眼神一晃,拱手道:“敢問閣下是什么人?如能見告,貧道幸甚?!?p> 灰袍人嘿嘿笑道:“不敢勞動先生下問,我不過是個籍籍無名之輩,不敢自報姓名,以免辱沒清聽。請問先生靜修哪處仙觀?在下好等先生得了閑暇去專意拜訪,一來表達(dá)我對先生今日大施恩惠的感激之情,二來也能求仙問道,當(dāng)面聆聽教誨?!?p> 老道人自然知道灰袍人必然不會報出家門,自己當(dāng)然也不會將行跡泄露給他,兩人言辭交鋒,各藏心機(jī)。老道人道:“不如等有機(jī)緣之時,你我二人一定能夠再次相逢,專等,專等?!?p> 灰袍人道:“也好?!崩系廊艘膊皇┒Y,甩袖便走。瘦道士見師父離去,忙將胖道士尸首架在肩頭,趨步趕上去。
青衣人與灰袍人之間不知敵友,因而均不敢貿(mào)然單獨阻止道人師徒消失于竹林;灰袍人心中另有打算,無意糾纏;此事中間變故起于倉猝之間,青衣人更不愿節(jié)外生枝,雙手沖灰袍人抱拳道:“多謝閣下今日解圍,咱們后會有期?!?p> 灰袍人置若罔聞并不答話,身影如同燕子投林般一掠,轉(zhuǎn)眼間行跡聲響全無。
青衣人不以為意,走到粉面年輕人身邊解開繩索,年輕人心神恍惚,一雙俊目中淚水充盈,似乎有無限委屈,二人也不敢在這里久留,匆匆忙忙向北奔去。
過了約一頓飯的功夫,竹林間簌簌輕響,一條人影探頭探腦用目光四下搜尋,確認(rèn)周圍無人后才閃了出來,卻正是剛才中途現(xiàn)身的灰袍蒙面人。
灰袍人在剛才青衣人與老道打斗的場中低頭仔細(xì)搜覓,似尋針芥,過了多時,灰袍人輕輕擊掌,似乎有所發(fā)現(xiàn),口中喁喁細(xì)語道:“前舉左,右過左,左就右。次舉右,左過右,右就左。次舉左,右過左,左就右。禹步!不出所料,果然如此!”說到“不出所料”幾個字時,灰袍人的聲音情不自禁抬高了些許,似乎含有興奮之意,待說到“果然如此”時,嗓門低沉,卻仿佛透出幾分憂慮,默默站了一刻,折了一束竹枝將場中打斗的痕跡胡亂掃去,然后才又轉(zhuǎn)身再次離去。
元青山稀里糊涂惹禍被擒,險些要喪了命,又忽而沒來由被人救了,一路上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跑回家去,直到看見自家家門才將懸著的心落地,怪道平時腳程似乎從沒有像今天這般利索,顧不得狼狽不堪,邁腿進(jìn)了門檻,剛繞過照壁,猛然聽見有人道:“少爺回來啦!”元青山嚇了一跳,抬眼看,卻是管家元定。
元青山罵道:“你個冒失鬼,大白天亂叫嚷什么?嚇我個半死。”
元定在心里笑道:“你自己走得失魂落魄的,倒埋怨起我來了。何況大白天不嚷嚷難不成晚上嚷嚷?我看你這般模樣,要是換做晚上還不嚇癱軟你這慫人?!?p> 元定一邊瞎思量,一遍口中說道:“是,小人以后理會?!庇值溃骸袄蠣斀裉煲淮笤绯鲩T了,要我轉(zhuǎn)告少爺,說他有事要辦一辦,早則晚上就回來,至遲明日晌午之前回來,說要是見到了少爺務(wù)必讓你在家等候,要不然打斷狗腿!”
元青山比元定小幾歲,名目上雖是主仆,實則元青山為人隨性平和,二人平素打鬧玩笑倒更像是朋友,這句“打斷狗腿”是元定自己加了,不過是討個口頭便宜,拿元青山打趣而已。
元青山喜道:“這么說我爹爹現(xiàn)下不在家中?”
元定道:“老爺當(dāng)然不在了?!?p> 元青山聽他說“不在了”晦氣,知道他也是一時口誤,連忙啐了一口唾沫道:“你能不能添個‘家’字?”
元定言出無心,不明其意,心想添個“家”字似乎既不大通順也不大必要,不情不愿地重新說了一遍道:“老爺家的當(dāng)然不在了。”
元青山在元定后腦打了一巴掌道:“是‘老爺當(dāng)然不在家了’,你個蠢才?!绷R完之后元青山心中隱隱不快,暗忖今天出門諸事不順,回家后又被元定的失口擾得更煩了一層。元定自知走嘴,重重打了一下嘴巴道:“小人說錯話了,請少爺責(zé)罰幾下?!?p> 元青山道:“罷了。你快快去燒些熱水取些衣物,我爹回來之前我得收拾得干干凈凈,否則受責(zé)罰的可就是我了?!痹ù饝?yīng)一聲,趕緊去準(zhǔn)備了。
到了黃昏之時,元青山的父親元通儒才返回家中,元定稟告說元青山也回來了。元通儒道:“我去換件衣服,隨后你讓少爺在書房見我。”元定答應(yīng)一聲去了,將話轉(zhuǎn)告給元青山,元青山等了一時,估計父親穿戴好了才惴惴不安地去見他。
元青山忐忐忑忑進(jìn)了書房,見父親元通儒早坐在當(dāng)堂一張大木桌旁,面容陰沉,心下更加惶恐起來,乖乖巧巧地在父親對面凳子上坐下。元定進(jìn)來把托盤上的茗茶放在桌上,又把幾只燭臺上的蠟燭點燃,返身準(zhǔn)備退出。
元通儒吩咐元定道:“你去告訴其他下人,沒有我的呼喚不得來打擾我們父子二人?!痹☉?yīng)了聲是,出了書房將房門緊緊閉上。
元通儒端起手邊茶杯,輕啜了一口,隨手放下,緩了緩口吻,說道:“青山,我說一段往事與你聽罷。”
元青山心中疑惑再三,其一是父親向來嚴(yán)苛,自己大半日不歸,父親卻絲毫不加責(zé)罵,其二是父子之間談話,即便有不足為外人道的,也不至如此肅然,其三是自己孩提之時從未聽過父親講故事,而今自己已經(jīng)成長為少年郎,似乎早過了聽故事的年齡。不過父親只字不提今天自己私自外出之事,元青山自然樂見,也不敢打岔,催促道:“爹爹快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