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說到,陰煞沁入洛晨紫府,洛晨神歸本命界,但見一眾洛府丫鬟忽然現(xiàn)于花園,各自修枝剪草,忙碌不停,隨后又紛紛上前行禮。大丫鬟憐荷一一道明前事,具言因果,洛晨正欲細問,卻只覺本命界中有變,急忙起身朝府門而去。
“哈哈哈,老友到訪,此間主人怎么也不迎接一二,只把我晾在這門口喝西北風?。俊?p> 洛晨這邊才走出花園,一陣雄渾之音便已然自府門處浩浩而來,一眾丫鬟本就是界中靈體,被這音浪一催,各自身形飄忽,險些散去,面色難免有些不快。但無論如何,洛晨畢竟是這本命界之主,心神一動,便將那音浪平復,吩咐其他丫鬟各司其事,只帶憐荷一人,朝府門而來。
這會本命界中夜色深沉,滿天星斗,二人踏著星光,來在府門,但見一道身影背對府門立在外頭,氣質(zhì)霸道不失儒雅,鋒銳不減溫和,雖未曾看見眉眼,也知必是個非凡之輩。洛晨揮手示意憐荷等在身后,自行上前,略一抱拳,沉聲說道:“貴客光臨,有失遠迎。”
那人聞言,一聲輕笑,這才轉(zhuǎn)過身來,洛晨定睛看去,但見這男子劍眉斜飛,星目修長,口闊而略薄,鼻直而微勾,青絲聚頂,用一支星輝寶釵綰住,左右鬢角垂下兩縷勝雪白發(fā),身著一身黑袍,內(nèi)里黑上衣黑下裳,黑靴黑帶,其上星星點點,明明滅滅,不知繡了些什么,手持一把白羽扇,整個人亦正亦邪,穩(wěn)中有狂,狂里藏傲,令人捉摸不透。
男子朝洛晨微微一笑,手中羽扇輕搖,上前一步,朗聲說道:“洛公子客氣了,在下不請自來,正是那一等最討人嫌的無禮之客,莽撞之賓,哪里當?shù)闷鹳F客二字?”
洛晨身子稍稍一側(cè),面色平靜,淡然說道:“這位兄臺過謙了,自打我這府邸落成,從來都是小弟一人獨居,身后的丫鬟還是近日才買來的,更沒有客人登門,聊天下棋,以解煩悶,此時兄臺既到,算是給我開了個好頭,區(qū)區(qū)貴客二字,哪里當不起呢?請?!?p> 這人見洛晨往里讓客,也不推脫,哈哈笑道:“洛公子果然是個妙人,近日在下前來正是要討一杯水酒,既然洛公子不棄,那我也就不做作了,請!”
說罷,這男子邁開大步,走入府中,洛晨在側(cè),帶著憐荷一起,將這男子讓到正廳之上。憐荷素手微抬,輕輕一晃,便有一盞明燈倏然現(xiàn)于掌間,隨后憐荷托著燈慢慢朝上一送,這明燈便飄飄悠悠懸掛在廳中燈架上,如此連舉六盞燈,廳上便明亮了起來。
洛府正廳有一張桌子,乃是平日里用飯用茶,夏日享用水果的桌子,正上方還有兩張花梨木的太師椅,那時洛晨父母才能坐的位置,洛晨平日里是連沾都不會沾的。這會那男子正坐在小桌旁邊,饒有興致地看著憐荷將燈盞盞放好,這才微笑點頭,似是十分欣賞。
憐荷魂歸本命界,借此處靈力化身,便算是這本命界的界靈,當年洛晨師尊寂真人尸解之前曾給洛晨留下界術(shù)典籍,其中便有如何驅(qū)使界靈之法。洛晨趁著憐荷舉燈的空檔,暗自催動法術(shù),早將憐荷的各路本領看了個遍,心中方才有底。
這邊憐荷舉燈罷,來在桌邊,素手一揮,便有十來樣精致小菜并幾壺好酒緩緩浮現(xiàn),其中清炒白切,濃油赤醬應有盡有,色澤明麗,香氣四溢,令人食指大動。這幻化燈燭,酒菜之能俱是界靈法力,但卻只能在這洛府中施展,一旦離開,便會消弭無形。
此時酒菜皆已齊備,洛晨緩緩拿起酒壺,先客后主,慢慢斟上兩杯,隨后執(zhí)杯一舉,微笑說道:“遠來是客,相逢有緣,這一杯酒全當為兄臺接風洗塵,請!”
說罷,洛晨也不看那男子如何應對,舉起杯來一飲而盡,酒液入喉,溫和清冽,但又內(nèi)藏暗勁,與那江城云月樓女兒心毫無二致。這邊洛晨喝完,放下酒杯,靜靜地看著對面男子,一旁憐荷上前,拿起杯來又復倒?jié)M一杯,隨后侍立一旁。
男子哈哈一笑,也不說話,隨后將杯中美酒喝下,不用憐荷動手,自己便先將酒壺拎過來,滿上一杯,繼而拿起筷子,夾起一塊紅燒肉放入口中,拿壺舉筷不拘小節(jié),若是放在旁人身上,便覺粗鄙無禮,在這男子身上便是疏朗豪闊。
洛晨看著男子自行吃喝,全無顧忌,心中疑惑更甚,開口問道:“今日能與兄臺相見,在下十分暢快,小弟姓洛名晨,不知兄臺尊姓大名?”
男子這會正在嚼著嘴里的紅燒肉,似是不舍得咽下去一般,一塊肉足足嚼了有半盞茶的功夫方才緩緩咽下,閉目說道:“嗯……好些日子沒嘗過肉味了,更何況是這濃油赤醬的紅燒肉,此時吃了這一塊肉,縱然立時死了,也是心滿意足啊……”
“喂,你這不速之客白眉赤眼的來了,我家少爺好生置備酒菜款待,這會問你個名字你就這般推三阻四,難不成你是皇帝老子,名字還不能輕易提起不成?”
一旁憐荷見這男子顧左右而言他,登時來了火氣,一番唇槍舌劍就招呼上去了。男子也不生氣,朝洛晨拱了拱手,似是自嘲地笑道:“是在下失禮了,只因太久沒吃過這般好酒好菜,一時忘形……在下并無姓氏,名喚亡尸,滅亡之亡,尸體之尸,只因名號頗為不吉,這才未冒然提起,還請洛公子勿怪?!?p> 洛晨微微搖頭,眼前男子雖然眉目陌生,但他卻總覺得似曾相識。之前在衍真身上便有這等感覺,此時這亡尸坐在眼前,洛晨心下熟悉更甚,但又不知該談些什么,那亡尸似乎也不想多言,二人推杯換盞,酒到杯干,不多時便將桌上菜肴吃得七七八八。
這一頓飯少說也吃了有一個時辰,然而外面天色卻是半點都未曾變化,依舊是星斗滿天,洛府頂頭夜空依舊是空無一物。此時,亡尸手里拿著一只雞爪子,狠狠地咬了一口,略帶醉意地說道:“洛公子,我心中有一難題,百思不得其解,這會酒興正濃,不知可愿一聽?”
洛晨將手中酒杯放下,看向亡尸,面色平靜,緩緩說道:“我看兄臺腹有丘壑韜略,言談瀟灑自如,舉止不拘一格,當是一等一的大才,能將兄臺難住的難題想必也不會無趣,還請說來,小弟縱無力解答,也可略作耳聞。”
亡尸疏朗一笑,擺手說道:“哪有你說的那般深奧,不過是一個尋常疑惑罷了……洛公子,你說這世上,何以為生,又何以為死?如若眼下為生,何以知其非死,若眼下為死,又何以知其非生,生生死死,如何自知?”
這一問若是問到別人頭上,十有八九答非所問,或是茫然不知,這問題雖問生死,卻又不止于生死,只因一人非生即死,故而才跳出了陰陽相生相克,相容相合之理,若說簡單,那便簡單,若說晦澀,也是十分晦澀。
洛晨看著對面神態(tài)自若的亡尸,默然許久,方才緩緩說道:“非生非死,亦生亦死,半生半死,無論何人,皆是生死同存,又何來自知一說?”
亡尸輕輕一拍桌子,大搖其頭:“非也非也,生就是生,死就是死,甚么非生非死,亦生亦死,不過是世間沽名釣譽之徒,追名逐利之輩信口雌黃罷了,生死不同時,又哪能如常理一般,一體兩面,左右上下全都兼顧得到的?”
洛晨輕輕一嘆,拿起酒壺為自己倒上一杯酒,酒液清澈,映出眉眼口鼻,洛晨低頭看著杯中倒影,忽然抬頭,一雙眼睛直視亡尸,緩緩說道:“我生你死,你生我死,亦生亦死,不生不死……唉,想不到乍一相見,你竟然只問了這樣一句,實在叫人不敢恭維……”
亡尸聞言,神色一凝,哈哈大笑,隨后放下杯筷,灑然說道:“多謝款待?!?p> 洛晨亦是微笑,放下酒杯,淡然回應:“恕不遠送?!?p> 話音未落,亡尸身形倏然一散,化作陣陣黑氣透過正廳屋頂直沖九霄,沒入夜空,消失不見,洛晨端坐桌邊,良久方才皺了皺眉,隨后也消失不見,夜色倏然退盡,又復風和日麗。憐荷神色如常,輕輕一揮素手,桌上狼藉頓時無影無蹤,隨后轉(zhuǎn)身徑朝花園去了。
這邊元神一出本命界,洛晨只覺任督二脈先天氣已然散入四肢百骸,只需將之收歸紫府,凝練元神,便可晉級飛仙。只是這會無論他如何催動,那先天氣便如長在經(jīng)脈中一般,連動都不動分毫,洛晨無奈,只得緩緩收功,睜開雙眼,可是這一睜眼不要緊,洛晨當即面色一變,口中驚呼:
“藍心?”
黑毛光幕之中,正有一女子斜臥在側(cè),渾身潮濕,氣息雖然不弱,但卻十分混亂,瞧那眉眼正是藍心。洛晨見狀,急忙將之平放過來,細細查看,這正是“兄弟無故失蹤跡,醒來膝邊臥紅顏”,究竟不知藍心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