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說到,池蘿為厲鬼附身,洛晨生怕她性命不保,以陽炎之法將厲鬼逼出,誰知池?zé)实茏与S后趕到,直指洛晨,說他欲要對池蘿圖謀不軌。洛晨無奈,只得以池蘿為要挾,催動界術(shù),閃爍而出,于山間尋了一處隱蔽所在,這才運(yùn)轉(zhuǎn)靈力,探視池蘿傷勢。
池蘿先是被厲鬼纏身,精元消耗,后又被一劍拍在下腹,洛晨雖已刻意收手,然終是免不了有幾分傷損。這會洛晨將池蘿放在樹下,探出手去按在她一只皓腕之上,只覺池蘿脈象雖有些紊亂,但卻不顯虛浮微弱,全無半點(diǎn)元?dú)夂膿p,血脈虧空之相。
洛晨見狀,不由微微皺眉,池蘿身體無礙自是好事,但如此一來,她生母化作厲鬼一事便必有蹊蹺。只因世間含怨枉死之魂,借天地陰氣化作厲鬼,滿心殺念,殘忍狠毒,最先索死的便是父母妻兒,方才池蘿被她母親所化厲鬼上身,此時卻幾乎毫發(fā)無損,其中必有根由。
此番池蘿雖受傷不重,但估計也要有將近十日才能醒來。洛晨思量一番,便也不急于一時,起身在周圍布下藏形術(shù),將這一片樹林隱去,隨后以靈力為刃,砍倒樹木,削成木板,當(dāng)初他在江城潤雨學(xué)宮之時曾經(jīng)讀過不少關(guān)于機(jī)巧榫卯的古籍,此時修道有成,心思澄澈,做起這些更是信手拈來——
但見那榫舌接榫眼,斜肩頂束腰,上梁承下座,歸轉(zhuǎn)鎖掛銷,縱橫分斜月,槽口接牙條,霸王棖起做桌椅,格肩長短復(fù)相交,抱肩明暗分上下,套掛夾頭定橫橋,這正是點(diǎn)線勾連分機(jī)巧,不著銅鐵半分毫,凹凸陰陽自相固,何來斧剁與錘敲?
榫卯之變,精深無比,加之這寒袖山上都是數(shù)十年的古木,木質(zhì)細(xì)密輕盈,不松不散,實乃上品。洛晨憑著記憶隨便做出幾個夾頭榫,抱肩榫并套掛榫便已然綽綽有余,只用區(qū)區(qū)半個時辰便在山腰中搭起一座木屋,其內(nèi)左右分兩間,床鋪?zhàn)酪尉闳?,雖不及山莊房舍齊整,但也頗為精致。
抬手甩出一陣清風(fēng),將屋內(nèi)灰塵掃清,洛晨先在本命界中取出些許衣物鋪好,隨后才抱起池蘿,將她放在屋中床上。這會池蘿昏迷不醒,洛晨本命界中縱有吃食也沒什么用,只好每日以些許靈力打入池蘿體內(nèi),以保生機(jī)。
轉(zhuǎn)眼七日過去,寒袖山上竟無半點(diǎn)動靜,洛晨出去探視幾次,只見莊內(nèi)莊外眾弟子來往如常,除了面上多有憤懣不平之色,其余并無異狀。只是山中收容的百姓隱有反客為主之勢,越發(fā)不把寒袖山莊弟子放在眼中,兩方多有口角,然最后還是莊中弟子妥協(xié)退讓,想來是池?zé)瑖?yán)令,眾人不敢違逆,這才讓山中災(zāi)民得寸進(jìn)尺。
眼下已是十月末,山中越發(fā)寒涼,這一夜洛晨在外面巡視一圈回來,外面竟飄飄揚(yáng)揚(yáng)地下起了小雪。望海雖地處偏南,但終歸不及江城那般冬日下雨,雪片落在泥土之間也并不融化,如此不過幾個時辰,山中已隱有瑩白,遠(yuǎn)遠(yuǎn)看去倒也頗有一番意趣。
洛晨立在屋外瞧了一會,這才回到屋里,見池蘿睡夢間面色稍顯蒼白,只怕她此時受涼,落下病根,便以馭火之術(shù)在屋中生了一堆火。一時間屋外寒涼驟起,屋內(nèi)卻是溫暖如春,待到池蘿神色又復(fù)紅潤,這才走到門邊,斜倚著門框看雪不提。
且不說池蘿這會昏迷不醒,卻說山間小雪初落之時,早有一對白發(fā)夫妻來在寒袖山莊門口,說是要求見莊主。這對夫妻莊中弟子也認(rèn)識,他們二人并不像其他災(zāi)民一般囂張跋扈,恃弱凌強(qiáng),反而頗為知禮客氣,每受恩惠,必然道謝,故而眾弟子也并沒有為難二人,略作通報便讓他們進(jìn)莊了。
這一對慈眉善目的夫妻進(jìn)得山莊,卻并不去正廳,反而輕車熟路地來在書房。此時池?zé)跁恐?,見二人前來,登時起身相迎,口中說道:“二位前輩年事已高,雪夜光臨,實在辛苦,只是不知這深夜前來,有何見教?”
池?zé)幻嬲f著,一面親自拎起茶壺,給兩位老人斟滿熱茶。這二人也不客氣,含笑接過,眉眼之間盡是慈祥,但卻又都一言不發(fā),只緩緩拿起茶杯,輕吹慢飲,仙風(fēng)道骨。池?zé)桓掖驍_,在旁侍立良久,這才小心翼翼地開口問道:“二位前輩,不知……”
這邊話還未說完,那老婦已然抬手,笑著說道:“池莊主不必著急,您那夫人雖已化作厲鬼,欲要索命,女兒也是天生兇星,害父害母,但我二人既然受了您的恩惠,自然便會保您無恙,您且說說,這幾日覺著身上如何?”
池?zé)勓?,哪敢怠慢,急忙說道:“前輩,之前勞您二位費(fèi)神為我驅(qū)除體內(nèi)鬼氣,這段時日以來晚輩果然覺著身子舒暢許多,拙荊別院晚輩也一直封存,未曾擅動,只是前幾日發(fā)生了一些小事,晚輩不敢打擾二位清修,也就沒有派人知會?!?p> 此話一出,兩位老人齊齊一怔,進(jìn)屋便一言不發(fā)的老丈立時開口問道:“不知那別院中究竟發(fā)生何事?尊夫人所化厲鬼怨念沖天,非同小可,即使是我夫妻二人,也并無十全的把握,是以此事關(guān)乎莊主性命,還請莊主一定不要隱瞞?!?p> 池?zé)宦犨@話,周身登時一顫,哪里還敢兜圈子,當(dāng)即言道:“二位前輩莫急,只是當(dāng)日小女帶著一名舊友來在山莊,不知怎么就跑到了拙荊生前的別院里,那人欲對小女不軌,被我?guī)藬r下,他見不成,便以小女為要挾,逃出莊去了,眼下已過去七日,也不知……”
說到此處,池?zé)嫔想[隱顯出一絲牽掛,那老丈目光一凝,池?zé)挥X心頭一涼,牽掛之意登時煙消云散。此時一旁老婦才幽幽開口,緩緩說道:“此女害父害母,不要也罷,池莊主身邊有含怨成鬼的嬌妻,膝下有天生孤煞的女兒,還是先保重自己的身體,才是要緊……”
一語未了,那邊老丈又復(fù)接道:“池莊主,此事在你看來不過尋常小事,殊不知你那妻子化作厲鬼,生前所居別院需得封存九九八十一天,方可保你無虞,誰知此時中道打開,那厲鬼再無掣肘,眼下雖風(fēng)平浪靜,然老身猜著,只需再過個三日,您必有性命之憂?!?p> 這會池?zé)讶槐贿@一對夫妻給嚇住了,急忙上前說道:“二位前輩,當(dāng)日實在是晚輩一時糊涂,這才亂了兩位的安排,此時晚輩命在須臾,還請二位仙長大發(fā)慈悲,救晚輩一命,若有什么為難之處也盡可說與晚輩,晚輩自當(dāng)盡力!”
那老丈聞言,搖頭說道:“我二人當(dāng)初救你,也不過是天緣湊巧,并非圖謀什么,那厲鬼被我二人封制于院中,本已難成氣候,誰知你竟這等糊涂,倉促開園,放出厲鬼……唉,眼下整件事方寸大亂,倒教老夫十分為難吶……”
此時池?zé)纳褚褳檫@兩人所攝,只覺慌亂無比,驚恐萬狀,立在一旁口不能言,雙膝半彎半直,但卻終是未能跪下。這便夫妻對視一眼,那老婦方才說道:“罷了罷了,你這寒袖山莊雖然華貴,但于我二人眼中也不過一堆破磚爛瓦……唉,定數(shù)如此,我二人也少不得只能救你一救了,只是……”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池?zé)睦镞€不明白,立時上前說道:“二位若有所需,盡可說與晚輩知曉,就算傾盡山莊家財,晚輩也必讓您二位滿意!”
老丈聞言,將手中茶杯輕輕放下,說道:“我二人并非是要什么東西,只是此番厲鬼封而復(fù)出,今非昔比,需得我二人先出手化去你身上鬼氣,隨后你需得將一件貼身之物交于我二人,我二人在其上留下法術(shù),方可保你無虞?!?p> 池?zé)瑢⒗险梢环捖犜诙?,身形猛地顫了顫,目光一閃,似是時分為難。這一對夫妻也不著急,慢慢回到座中,端著茶杯隨意把玩。良久,池?zé)教痤^來,看向二人說道:“晚輩有家傳相思尺,此尺頗為神妙,唯有歷代莊主能將其化入體內(nèi),不知此物可否?”
老婦瞥了池?zé)谎?,淡淡說道:“老身并不知什么相思尺,只要是你貼身之物,都可承載仙法,只不過越是貴重珍奇的東西,留存仙法的時日便越久一些,其中利弊你自己掂量著就是了,哪就用的著立在這思量這半日?”
老婦如此一說,池?zé)吹狗畔滦膩恚瑴喩硪凰?,開口說道:“如此最好,不知二位何時才能施法為晚輩去邪?”
老丈聞言,起身說道:“眼下你已被鬼氣侵體,此時宜早不宜遲,若是無妨,這會咱們便去往凈室,我二人立時幫你去除鬼氣,也好早些叫你放心?!?p> 池?zé)勓?,自然無不應(yīng)允,但卻未曾注意到,自打這些災(zāi)民來到寒袖山,山莊之中原本常來常往的一干散修俱都消失無蹤。眼下整個寒袖山上,只有這一對老夫妻頗有本領(lǐng),池?zé)謥y了分寸,自然只能任由這二人擺布。
閑話休提,三人出了書房,來在一處凈室之中,老丈命池?zé)沧?dāng)中,自己和那老婦分南北而坐。三人平息定氣,隨后這一對夫妻齊齊抬手,兩道黑氣自指尖而出,倏然化入池?zé)w內(nèi),池?zé)挥X五臟寒涼,紫府炙熱,頗為難熬,但為了保住性命,也只得強(qiáng)自忍耐。
“啊——”
黑氣一出,陣陣嘶號猛然自凈室之內(nèi)而起,一道淡紅身影飄然而現(xiàn),身穿紅袍,背插戰(zhàn)旗,手持鬼刀,眉飛入鬢,面色蒼白,正是之前洛晨在別院之中所見到的厲鬼。此時這厲鬼手中鬼刀飛舞,奮力將兩道黑氣掃開,只是這黑氣卻如跗骨之蛆,雖被蕩開,卻又順著長刀流入?yún)柟眢w內(nèi),每流入一分,鬼眼之中的清明便少去一分。
此時,那老丈睜開雙眼,唇舌不動,對著那厲鬼悄然說道:“果然是個癡情女子,為保夫君性命,竟不惜將陰煞引入自身體內(nèi),把自己生生從一個幽魂煉成了一只厲鬼,嗯,可嘆,可敬,但也十分可憐吶……”
這會池?zé)甯辛R俱已封閉,對面老婦冷哼一聲說道:“那又如何,陰煞之氣無孔不入,能被這等無上神息入體,那是她三世修來的福氣,若不是為了那相思尺,這陰煞之氣豈是一個凡夫俗子并一個游魂散魄能覬覦的?”
老丈呵呵一笑,不再多言,二人催動陰煞,齊齊逼向中央。夫人所化厲鬼揮舞長刀,死死守在池?zé)韨?cè),然終是不能周全,絲絲陰煞順著池?zé)と鉂B入經(jīng)脈,與體內(nèi)陰煞勾連,移心動性,泯滅神志,這段時日池?zé)詴兊眠@般冷血獨(dú)斷,正是為陰煞所害。
一對夫妻乃是陰神教教徒,之所以如此大費(fèi)周章,正是為了池?zé)南嗨汲撸@相思尺化于池?zé)w內(nèi),需得他心甘情愿方能取出。只是二人奉神教命令,欲要以陰煞直接制住池?zé)裰?,如此寒袖山莊盡歸陰神教所有,一勞永逸,可免去日后許多麻煩。
只是,此前池蘿常在山中,縱然池?zé)闹且驯魂幧非治g,但畢竟父女情深,多有變數(shù),故而二人只能先把陰煞種入池?zé)w內(nèi),其余的也不敢妄動。夫人所化陰魂死后還想著護(hù)持夫君,每日吸攝陰煞,誰料這陰煞極為凝實,夫人一縷芳魂沒能救下丈夫,反倒把自己煉成了一只厲鬼。
之前在書房中,二人聽聞池蘿失蹤,心下大喜,登時設(shè)計將池?zé)_到凈室,全力催動陰煞,欲要在今夜直接將池?zé)瑹挸申幙?,順便把他夫人的魂魄也煉成厲鬼,為神教所用,如此一來,寒袖山莊盡歸神教,必是大功一件。
卻說這邊山莊之中,凈室之內(nèi),一人一鬼命在須臾,此時山腰之下,原本沉沉昏睡的池蘿忽然睜開雙眼,面色悲戚惶恐,淚流滿面,欲要呼號,卻只覺喉中作梗,難發(fā)一聲,外面洛晨隱隱覺著屋中不對,急忙入內(nèi)查看,這正是“血脈連心通千里,仗劍直入九重莊”,究竟不知池?zé)悦绾危衣犗禄胤纸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