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山,雪道。
入冬不足一月,雖然因為氣候寒冷連年大雪,但這幾日的大雪卻是近幾十年來都少見的。
鵝毛般的大雪夾雜著黃豆顆粒大小的冰砂子,且不說這里人跡浩渺,怕是有人家在這場大雪中也捱不過去。
但并不是沒有意外。
薄枕戈在刺骨的寒風中凍醒了過來,身下男人粗重的喘息聲令她的意識恢復了一絲清明。
“司……叔叔?”破碎嘶啞的嗓音令她自己聽了都難受得很,這可不似她平時嘹亮的能響徹山林的聲音。
“枕戈,你醒了啊,別急,叔叔帶你去找你師父?!蹦腥说穆曇粢婚_口滿是濃重滄桑的味道,雖然他極力的壓制著,但腦袋清醒了不少的枕戈豈會聽不出來他隱忍下的痛苦,畢竟他受的傷并不會輕多少,就算是這天氣將傷口都凍住,也能看見那破爛衣衫上大塊大塊黑色的血跡。
雪花夾雜著冰砂砸在她臉上,枕戈的意識又恢復了幾分,約摸也想起來了,有人放了消息,說他二人互相通敵叛國,被兩個國家各自派人追殺。
不過是一方忌憚兵權,一方忌憚秘密,然后尋了個冠冕堂皇的理由罷了,說到底還是她連累了司叔叔,成了那些覬覦司慕手中兵權的人誣陷司慕最有力的證據(jù)。畢竟她是敵營的人啊。
“司叔叔”枕戈咳嗽兩聲,吐出一口血水,落在雪上,刺眼的妖嬈“別浪費體力了,找到我?guī)煾浮簿炔涣宋?,我的傷你又不是不知道,這刀劍穿心而過,心臟都被挖了一塊去,還能活?……我這約摸是回光返照,你也別白費力氣了,陪我說會話,等我死了,把我扔在這,好歹也以天為蓋地為墓,也算魂歸……”
司慕未停下,卻打斷枕戈“滔滔不絕”的交代遺言“平時不見你這般能說?若你平日這般能說,而非舞刀弄槍,他們何苦將你視為眼中釘?”
“我知道了太子的秘密,怕是他早就容不下我了,豈會是多說幾句就能讓他打消戒心的?我若是沒點征戰(zhàn)沙場自保的本事,怕是早就死在他一場場的算計中了,還現(xiàn)在陪著你亡命天涯?況且我不當兵能去干什么?”雖然她嘴角帶著點笑意,可滿是血污的臉實在不能算好看。
“你本就沒必要當兵?!彼灸降穆曇舻土讼氯?,可在枕戈這種耳力極好的人面前,還是一字不漏的聽了進去“莫要騙我了,你個女孩子,若沒有這層身份,也該是個大家閨秀。”
“你知道啦?軍隊里可沒人覺得我這個鬼眼將軍是個女的,我也從來把自己當男的用,所以我不能算是刻意欺騙你,你可能不能因為這個怨上我啊。”枕戈想笑,但是臉都被凍僵了也扯不出笑容來,倒是心肺間的傷口越發(fā)的寒冷徹骨,估計這回光返照的時間也快到了。
唉,她還有好多話想說呢,千言萬語都想說出口,死亡雖然是每個人都會經(jīng)歷的,但是太突然還是會讓人留下遺憾啊。
她這一生雖然有怨有恨,有身不由己,但也活的精彩,只是還是有小小的遺憾,怕是也完不成了。
枕戈看了看替自己擋了一劍少了半條胳膊的司慕,雖然背著自己很吃力,但仍然一步一步的努力挪著,有這個大漢的戰(zhàn)神看著自己死,也不算死的輕于鴻毛了。
“司叔叔,如果你能活下來,能不能把我這雙眼睛送還給我?guī)煾??”枕戈摸了摸自己流光溢彩的眼睛,雖然美,雖然好看,雖然舉世無雙,但到底不是自己的,既然死了也不應該帶走。
司慕的傷要比她輕的多,雖然這滿天的大雪足以凍死人,但朝漢的戰(zhàn)神,馳騁疆場三十多年的人,可沒那么容易死掉,雖然被她連累了這數(shù)年,但以他的本事到哪里都是一方領袖,可不能依著性子在這里給她陪了葬。
司慕不說話,只是喘著粗氣越來越重。
“司……叔叔?”枕戈覺得眼前有些發(fā)白,不禁催促起他來,把她這個必死的人扔在這,皆大歡喜啊,就算找到她師父又能怎么樣,她師父也做不到起死回生啊。
“要還自己去還?!彼灸铰曇舻统恋幕亓怂痪?,不過枕戈卻能聽出他的傷勢變得嚴重起來,連聲音都變得中氣不足,氣血雙虧。
枕戈不老實了,開始在他的背上掙扎起來,司慕現(xiàn)在只有一只胳膊,沒防備她突然的動作,被她掙扎下來,摔在地上,濺起一片冰塵。
“枕戈!”司慕立馬跪在她面前,想把她拉上背,卻被她制住了行動,雖然已經(jīng)是瀕死,但要她現(xiàn)在拼上力氣,她也能再殺上幾人,所以制住司慕的動作也不算難事。
“別管我啦,司叔叔?!闭砀暄鎏芍抗馑爸幗允菨M天的雪花,她聲音輕快的說“我糾纏了你好些年,你都沒時間娶個媳婦回家傳宗接代,我可不能快死了還要巴著你耽誤你,你要是以后想起我來,就帶著嫂子來看看我就行了。”
司慕不說話只是拼命的想把薄涼給拉起來,只是他現(xiàn)在一條胳膊使不上勁,倒是臉上的傷口崩裂,鮮紅的血落在潔白的地面上綻放大朵大朵的花。
枕戈覺得目光渙散處,紛紛揚揚的大雪已經(jīng)停了,但是到處還是潔白的一片,特別白特別白,沒有其他顏色。
“司叔叔,如果你很早很早就知道我是女的了,那你會喜歡我嗎?”枕戈說完只覺得全身一陣輕松,就像是靈魂脫離了軀殼一般,原來她心底一直有這樣一個疑惑啊,不過終于是問出了口,至于答案已經(jīng)不重要了。
“啪嗒”一滴血珠順著司慕的面頰滑到下巴,然后落在了枕戈的臉頰上,他手忙腳亂的想抹掉,那血珠卻像是滲進皮膚一般怎么也擦不掉。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
只是耳力極好的枕戈也聽不見了。
滄桑的聲音像一首鳳凰的禱歌,淹沒在漫天的風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