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宴飲回來,見李向安恍若無事,穆玥瑯心頭略安。
想是天家氣度,應(yīng)該不至于和她們這些小魚小蝦計較。
又想那計策雖有些莽撞,但到底是有了說頭,暫時也沒露破綻,能就此搪塞過去也說不定。
再想起席面上李向安李向策兩人的氣度,只覺得著實是天家的人,自透出一番不凡的氣勢來。
其實穆玥瑯到底什么也來不及細想,因為黎竤的傷還不見得大好了,她所有的心思也都撲在上面。
但箭傷沒骨,又哪里是這么容易就能好的。
黎竤那日出事,穆玥瑯只覺得自己心急如焚,魂不守舍,這才知道黎竤在自己心中的分量。
此刻想起,也是面紅心跳,羞赧不已。
如今黎竤雖還在養(yǎng)傷,但兩人日日相伴,日子也還算過得去。
黎竤得穆玥瑯日日陪伴,自然心情快活,也覺得傷勢算不得什么,再為穆玥瑯闖個十回八回他也是樂意的。
從前行走江湖,只身一人,形單影只,傷了便自己受著,病了也只能自己捱著。
今日這般,有了依靠與牽掛,只覺得傷不是傷,病不是病,都是灌在心頭的蜜。
但黎竤心中也有了其他打算。
他從前自己一個人怎么都使得,但如今既有了穆玥瑯,就不能如此漂泊無依,浪蕩形骸。
而今身無長物,不名一文,哪里有底氣要娶了穆玥瑯,又怎么給的了她如今富庶隨意的生活。
一時間千頭萬緒,不得始終,只覺得渾身憋悶,心頭難安。
淮安王府內(nèi)
一輪彎月靜臥在竹林間,云霧藹藹,在彎月身周吞吐。
蟬鳴雖不如盛夏般起伏,但也有了一兩聲長長短短,顯得黑夜更加寂寞,長夜更加無盡。
李向安獨坐在竹林間,想起今日種種,心頭悲戚。
他與李向策都是先皇后所出,尊貴無極。
但奈何先皇不及立儲,就駕鶴西去,只留下朝野動蕩,君臣罹難。
他們母子三人在動蕩中難以立身。又著實年歲太小,不能當(dāng)事。
前有豺狼,后有虎豹,都爭紅了眼,只想將他們吞個干干凈凈。
母后為了讓他們兄弟二人得以立身,只得險中求機,只得將淑妃所出的四皇子李向羽,記在名下,來爭這一場輸贏。
他們爭贏了,李向羽在母后身份額加持下終是拿下大位,成為如今御極天下的陛下。
但他們也爭輸了,他們只贏得了性命與富貴,終究那權(quán)勢,還是落在了外人手里。
幸而李向羽還算得是一個知恩圖報的人,沒讓他們母子三人,賠了夫人又折兵。
他們得了封地,得了爵位,也算得在這場大難中站穩(wěn)了腳跟。
回過頭想想,他到如今,沒什么非要不可的東西,如果有,那就只能算得兩個。
一個是皇位,因為那是本來就該屬于他的。
他是先皇后的長子,是嫡長子,也是先皇最疼愛的兒子。
為了自保,他自甘墮落浮浮沉沉這么些年,也終該到頭了。
是他的,就該拿回來。
還有一個,便是穆玥瑯。
那日臘八,或許并非第一次見她,但那一次,她猝不及防的就住進了他心里。
那日梅園,梅花朵朵,嬌艷奪目,美得落落大方,美得天地顛倒,景色一氣呵成。
但那一日,她著紅靴,披素錦,在銀裝素裹中款款而來,眉眼清麗,神色傲然,在梅園中移步,只覺梅園與她自成一體,與這天地萬物再無瓜葛。
她如梅花,漫天的白里透出驚人的鮮艷,傲氣天成,美艷卻不自恃。
她勝梅花,如謫仙下凡,在梅園一落,這梅園便只是她身后一景。
她美極了,只一身素錦往梅園一立,那些寶釵朱瓔,環(huán)肥燕瘦,都失了顏色。
她是梅中仙,如梅勝梅都是她。
她是梅中魂,離了她,這梅園也不過是一處種著梅花的庭落。
她是梅中妖,只一入眼,便勾魂攝魄,七竅離了六竅。
她是梅中鬼,讓人自甘墮落,做一只梅中風(fēng)流鬼。
他再見她,她一身青衣,默默坐在桌前。陽光靜謐,她只消靜坐,沐浴在清晨的曙光中。
她辯‘舍’與‘得’,辯的天真爛漫,可偏又字字入耳,句句剜心。
她羞赧時飛紅的雙頰,像剛?cè)胂牡奶覂?,粉的喜人極了。
她垂著頭,卻依舊掩不住眼中的光芒,像一顆小巧精致的夜明珠,在黑夜里也能被人一眼捕捉。它雖不鮮艷,但卻透著舒心的光華。
不撞南墻不回頭。
他撞了南墻,也沒想過回頭。
她駁了他,甚至為了駁他,擺下如此大的一個局,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只為了叫他死心。
可他不會死心。
他癡戀她的美艷,她的聰明,她的善辯,她的羞赧,她的憤怒。
她是他年少氣盛時陡然入畫的風(fēng)景,來的突然,卻再也抹不去。
她是他彷徨失措時一道突兀入耳的梵音,來的莫名,卻讓他如醍醐灌頂。
他笑自己輕薄,喜上一人,只為美貌。
也笑自己無知,愛上一人,只為她比自己聰慧通透。
到底南墻不是墻,是一處銷魂蝕骨的溫柔鄉(xiā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