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舉頭自有三尺法,本官不愿濫加刑罰,亦不愿對自家人下手,不過,本官也不是下不去手。再給你最后一次機會,莫要對抗,莫要死硬,有一說一,有問必答,若做得到,本官自會在指揮使大人面前為你美言,升授你職爵一等,今日之事,本官亦不會往心里去,要不要吃這份苦頭,相信吳旗官自有判斷。”
尚文詔背對著薛童與楊士奇,拿腔拿調(diào)勸完兩句,便即往前一步,眉梢對吳澤連連跳動,直叫吳澤看得滿頭霧水,不明所以。
見吳澤反應呆滯,尚文詔猛捶柴房里的小案一記,吸引住吳澤注意力,擺足了上官的架勢,那記響聲淡去,尚文詔又向吳澤使了使眼色,加足了勁提醒吳澤。
吳澤橫遭尚文詔刀棒威脅,被轉(zhuǎn)眼擒住,心底正罵這尚先鋒官未免心胸腸肚狹隘,狠毒忌刻呢,瞧見尚文詔使來眼色,再回想起尚文詔為了回護黃全財而做出的那極不自然的舉動,便是再蠢再笨的人,也能看出來這尚總旗連串行止太過蹊蹺,必有陰圖。
愣了一刻,吳澤望望分立于尚文詔身后左右的楊士奇與薛童,猜是尚文詔故意借他敲打黃全財?shù)臋C會,挑起來二人對立,意在演一出大戲給這薛楊二人看,不禁心道:“這是唱的哪一出?”
吳澤心念神轉(zhuǎn),參不透尚先鋒官究竟要做啥,便梗著脖子道:
“哼,尚先鋒官,吳某在羽林衛(wèi)多年,絕不是色厲膽薄之輩,別說勞什子新花樣了,今日便是尚先鋒官拿鐵刷子給吳某篩篩皮肉,吳某若是眨一下眼,吳某便不是個漢子!不過,吳某自認實心任事,絕無半點對不住指揮使大人與七哥的,尚先鋒官有什么要問,便趕緊問!”
尚文詔面上綻出一絲滿意神色,腳掌一旋,轉(zhuǎn)過身去,面對楊士奇與薛童時,面上神態(tài),已盡數(shù)改作憂慮嚴肅,尚文詔對楊士奇、薛童二人道:“罕谷、純保,尋來紙筆,坐下聽本官問話,將本官所問,吳澤所答,悉數(shù)記下,若這吳澤所言不實,妄圖蒙蔽本官,你二人亦要提醒本官?!?p> 楊士奇與薛童領命而出,不多時提來了紙筆,一人搬一小凳,在旁記錄。
見屬下們紛紛進入預定角色,尚文詔問道:
“吳澤!據(jù)本官核查,這海老公公與小海公公二人,往年間,仗著稅監(jiān)名目,在地方上大肆勒索、凌脅官吏,聚斂成性,貪贓枉法,私吞庫藏,揩民膏脂,更是勾結(jié)了不少廷中奸佞與地方匪類,蒙蔽圣聽,讒言欺君,殘害我大燕無數(shù)忠良,私蓄家奴,橫行地方,強買民田,迫害良善之民,這次我等入京,海氏大小閹豎,誆騙指揮使大人與我等親軍將校,于公干途中為其私運財產(chǎn),辦理私事,這筆錢財,便是他自民間掛搜來的膏脂與貪贓所得!本官說的,是也不是?”
吳澤一聽尚文詔這話,當即明白了尚文詔是要對海老公翻臉,他雖不知尚文詔對海老公的態(tài)度為何突然間轉(zhuǎn)變,但他卻知道這海老公的財產(chǎn)來歷確系不明,尚文詔的指控,海老公八九不離十曾經(jīng)干過,于是反問道:“他海老公如何,是他海家的事,與吳某何干?再者,這次尚先鋒官出來,不也是經(jīng)指揮使大人指點,襄助海老公的么?”
尚文詔心道:“確實如此,不過指揮使大人授我何言,全在我一張嘴如何說,他老唐不在這里,事實如何,你等能知道?我便瞎編又如何?”
尚文詔一拍大腿,成竹在胸道:“不錯,指揮使大人,確實如此安排過,不過,這只是要穩(wěn)住他海太監(jiān)。指揮使大人與那閹豎虛與委蛇,答應襄助,便是明修棧道,暗度陳倉,安排本官趁此良機,打探那閹豎的虛實,看那閹豎是否真的貪贓聚斂無數(shù)呢!”
尚文詔身后的楊士奇與薛童二人,聽聞尚文詔所言,停下筆頭,默默互望一眼,無不心驚,薛童在心底贊嘆著指揮使大人神機妙算,楊士奇則對尚文詔的說辭半信半疑,思慮之際,尚文詔回頭望二人一眼,示意二人該干什么干什么,二人便又繼續(xù)埋首抄錄尚文詔與吳澤的對話。
尚文詔搖頭晃腦,作思考情狀,原地負手踱了數(shù)圈,才提起小凳,挪到吳澤跟前坐下,坐下后,左肘抵住膝蓋,從背后看起來,抵著膝蓋的一臂像是同時也在抵著下巴,那模樣,像是尚文詔正在一邊思考,一邊與吳澤對視呢!
尚文詔正面的吳澤看起來,卻與背后楊士奇與薛童所見截然不同,吳澤目之所及,尚文詔那左臂,正在胸前以極小的幅度,有規(guī)律的劃著圈,就像在寫字——
吳澤心道:“這,這是什么字?豎橫...是字?對,是字?!?p> 吳澤瞧明白了尚文詔的動作,胸中猶疑不定,正思考該不該與尚文詔合作時,尚文詔又發(fā)問了。
尚文詔道:“老吳!本官不怪你!你刻意與本官為難,從中作梗,本官曉得緣由!”
吳澤心中疑惑不已,臉上面不改色道:“某倒是想問問先鋒官,某有何理由?”
尚文詔心中喜道:“也不知這老吳是真配合,還是玩假的,不過這反應,堪稱精彩...”
尚文詔伸出右手,拍拍吳澤肩頭道:“吳旗官!本官已經(jīng)替吳旗官,將令妻孥從那閹豎的爪牙手中,救出來了!本官明白你的難處!那閹豎已不能拿令妻孥如何了!吳旗官便不必再瞞著本官了!”
尚文詔這話當然是瞎編的,此言一出,不止楊士奇與薛童,連那受審的吳澤都是一驚,“什么妻孥,這先鋒官未免太能編造!”吳澤額上冒出冷汗,一時驚訝非常,老吳不是個傻子,細細思量一陣,很快便得出了尚文詔是要給他臺階下的結(jié)論,于是橫過臉去,以極快的速度權衡得失,隨后嘖舌道:“那,那,那吳某便,便代拙荊謝過大人了?”
“何必!何必!這也是本官職責所系!”尚文詔大大咧咧搶過話頭,他不敢叫吳澤繼續(xù)說下去,只怕會漏了陷,叫楊士奇與薛童二人聽出端倪,只自顧自道:“令妻語,轉(zhuǎn)告吳旗官,家人俱平安無恙,吳旗官回頭是岸,莫要再為那閹豎賣命,吳旗官該當老實交待,本官也將明話放在這里,受人脅迫,不予追究,有什么,吳旗官便交待吧?!?p> “好嘛!”吳澤心道:“老子算是明白了,你尚先鋒官,真夠陰損,這連串下來,真正是要老子代你給海老公潑臟水呀!”吳澤隨即向尚文詔斜眼投去狠厲目光。
尚文詔瞥見吳澤神情,心知吳澤明白了自己用意,先微微一點頭,隨后那只撐著膝蓋的左手,又微微比劃,作出一個二的手勢,一個八的手勢。
比劃完二八手勢,尚文詔笑道:“本官如此安排,吳旗官可有異議?”
吳澤瞅見尚文詔手上的動靜,心底不禁喟嘆,“這尚先鋒官,也是膽大包天,要吃到海公公頭上了,不過話說回來,指揮使大人派我等進京師里辦差,冒著殺頭的性命,還要去幫那閹人轉(zhuǎn)移家產(chǎn),某也不能白白冒一趟險,半個子兒都撈不到不是?這尚先鋒官,是瞧得起我老吳吶,瞧這楊罕谷、薛純保,他娘的到現(xiàn)在還不通透呢!興許跟著尚總旗干,也是有那么些前途的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