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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柳傳

第004章 師徒之誼

折柳傳 小犬獵狐 2572 2019-02-17 23:35:58

  四人新購的小院一進(jìn)三合,一正兩廂兩耳,郁牧川和尚文詔共居正北方主屋,尚文卿、尚文姝兩個小輩則住靠東的耳房。

  因小院的水井位置偏西,尚文詔與郁牧川本著一切從便、一切從簡的原則,經(jīng)過一番合計,二人決定一如前任住戶,選用西廂房作為廚房,再花錢請外間的木匠來簡單修繕一下。

  主屋西側(cè)那間靠近廚房的耳房,則用來屯儲冬炭夏冰、各色物料。

  遷入新居當(dāng)天,四人檢查各屋一遍,見主屋與臥房中被褥枕藉、席墊杯盤、簸箕籠屜等等日用物件一應(yīng)俱全,一切確如那黃房牙所言,而諸如燈油、蠟燭、煤炭、筆墨紙硯等稍微金貴些的消耗品、以及米面蔬果蔥姜蒜、油鹽醬醋茶等食品飲品,都需要采辦。

  坊鋪柵欄閉上前,郁牧川便與尚文詔一道去了附近的街市購物,順便帶回了四人的晚飯。

  當(dāng)晚,用罷晚飯,尚文詔安排文卿文姝兄妹去住東廂,把新置的銅鏡、巾帕、木盆、皂角等日用品分發(fā)給兄妹二人。

  兄妹倆領(lǐng)了自己的生活用品,但謝絕了自家大哥的提議。

  尚文姝建議尚文詔將東廂騰出來,待日后歸整妥善,備作客臥來用。

  尚文姝道:“大哥和郁哥理應(yīng)住大屋,我與文卿則應(yīng)當(dāng)如同孝敬父母一般去侍奉二位哥哥,什么都應(yīng)當(dāng)先緊著二位哥哥,我兄妹倆有尺寸立錐之地就成,哪里有先于哥哥們享福的道理?”

  這話當(dāng)然是尚文詔給郁牧川轉(zhuǎn)述時,稍加修飾過的。

  尚文姝一介貧家女眷,不通文墨,談吐比較“接地氣”,說不出立錐之地這種話來,但小姑娘質(zhì)樸純善,雖不知圣賢書講的是什么,卻也通達(dá)事理,很是悃愊無華,乖巧懂事。

  尚文詔本也是為人所遺的孤兒,他無意自恃曾經(jīng)施恩于人,期求文卿、文姝兄妹倆怎樣報答回來。在尚文詔心底,他與文卿文姝在年齡上雖有長幼之別,但絕無尊卑貴賤之分,既然當(dāng)初因悲憫伸出了援手,便要將責(zé)任擔(dān)負(fù)下去,即便這對兄妹并非他的血親。

  文姝堅持己見,怎么也不肯去住東廂,尚文詔沒奈何,只好依著小妹的意思,騰出耳房給兩個小輩住。

  收拾屋子時,尚文姝搶在前邊,不讓尚文詔和郁牧川動手,叫大哥往院子里坐穩(wěn),吃茶歇息就是了,尚文詔心里暖洋洋的,不住夸文姝妹懂事,文姝的耳根子與心地一樣柔軟,一點也不經(jīng)夸,聽了尚文詔的夸獎,一時滿面飛霞,紅的通透。

  四人喬遷新居的第一日,便在匆匆忙忙中悄然度過。

  大燕裕昌十八年,十月二十二日。

  遷入崇北坊的第二個清晨,郁牧川起得頗早,他洗漱收拾停當(dāng)后,干糧都沒來得及啃一口,只身一人出了門,尚文詔則與文卿、文姝兄妹在巳時左右一同離開小院子。

  前一天時,郁牧川與尚文詔商定,郁牧川先行出發(fā),負(fù)責(zé)觀摩觀摩武舉科場、校場左右的情形,把崇北坊到科場的路認(rèn)下來。

  待觀完科場,郁牧川再回崇北坊,與文詔、文卿、文姝三人匯合,攙扶傷號、帶上從江陵帶來的信件,同去城南一間名為正中堂的醫(yī)館,拜會那位在京從醫(yī)多年的師叔,請師叔為尚文卿醫(yī)治手傷。

  “伯原、子諭拜見師叔,弟子遲來,師叔勿怪?!?p>  郁牧川、尚文詔齊齊執(zhí)弟子禮數(shù),拜見師長。

  伯原、子諭分別是郁牧川和尚文詔及冠以后,二人師長賜的表字。

  一個細(xì)眼圓臉,小腹微隆的中年人道:

  “伯原、子諭,起吧,許久不見,你二人都不是當(dāng)年的娃娃咯?!?p>  這中年人即是郁牧川與尚文詔的師叔李謙。

  寒暄甫畢,郁牧川上前為李謙奉茶,將四人的經(jīng)歷簡要介紹了一番,李謙歪過身子略一觀察,見郁牧川所言不虛,尚文卿這孩子一臂著實受傷不輕。

  李謙道:“文卿,隨我來后堂查看傷情?!?p>  李謙,大同人士,年四十又七,早年入江陵連霞莊習(xí)得一手外創(chuàng)護(hù)理之術(shù),于大燕裕昌四年得“金創(chuàng)的事”這一軍職,隨燕軍遠(yuǎn)赴漠北拒敵。

  在此期間,李謙親身經(jīng)歷了大燕軍與涼國韃靼諸部的大小近百鏖戰(zhàn),在戰(zhàn)場上活人無數(shù)。

  裕昌九年,燕軍與涼軍大隊不期而遇,兩軍戰(zhàn)于鄂爾渾,因備戰(zhàn)不力,指揮失當(dāng),大燕邊軍倉促應(yīng)戰(zhàn),十萬精銳盡喪于一役。

  此一役,燕軍不僅輸?shù)墓菤鉄o存,連苦心經(jīng)營數(shù)載的千里防線亦為之崩潰。

  戰(zhàn)后,涼軍趁勝追擊,兵鋒南指,以破竹之勢寇略幽云,蠶食諸州各縣漢土,戰(zhàn)敗的燕軍膽氣喪失,疲于奔命,不能抵擋涼軍半步。

  鄂爾渾之役后,大燕國裕昌皇帝再無心與北軍作戰(zhàn),經(jīng)廷議,朝廷決定遴選大臣,遣使團(tuán)北上,赍價值巨萬的重金,并赍布匹、牲畜、糧谷、女子等貢禮無數(shù),贈予涼國諸部落首領(lǐng),以求暫議和約,勒住涼軍胡馬鐵蹄。

  涼國諸部首領(lǐng)對中原皇帝的態(tài)度頗為滿意,不日便下達(dá)軍令,命涼軍各部落回歸草原,于是,燕涼二國就此重歸于好。

  從此,燕涼兩國邊境上,雖日日紛擾不斷,但再無大戰(zhàn)發(fā)生,中原皇帝決意偃旗息鼓,朝廷的風(fēng)向自然隨之而變,主和派一時占據(jù)上風(fēng),主戰(zhàn)派們只好風(fēng)向草偃,收了聲勢。

  往后,邊地各使司大員親督前線諸軍收縮防線,以示威服與退讓,使涼國諸部落得不著借口再啟起戰(zhàn)端,爾后,裕昌皇帝又裁官減員,遣散前線諸軍,勒令諸軍放棄前線不可勝計的營壘寨堡,全軍退回長城,沿長城據(jù)守。

  當(dāng)是時,李謙便身在南撤的隊伍中。

  又幾年,李謙辭去軍職離開營伍,在燕京開設(shè)了名曰“正中堂”的醫(yī)館,并藥鋪一間,專心做起了郎中,從此不問江湖事。

  掐指一算,如今正是裕昌十八年秋,李謙在京中行醫(yī)已有近十載了。

  李謙叫來學(xué)徒雙喜,在尚文詔、郁牧川的幫助下將尚文卿攙進(jìn)后堂醫(yī)室,他令尚文卿斜倚榻上,解開尚文詔在天津衛(wèi)草草系捆住二狗子傷肢的衣帶和木板,瞧了幾眼受傷部位。

  李謙對尚文詔道:

  “這初時處置還算得當(dāng)?shù)?,子諭近來在醫(yī)術(shù)上的進(jìn)境著實不小啊。這小子傷情并未惡化,再待我好生查看一番,你二人只管在外面喝茶涼快?!?p>  言罷,李謙將郁牧川與尚文詔轟出后堂,只留下病號呆在醫(yī)室內(nèi)。

  “師叔這性子還是沒變,只跟我小時候在莊里見到時一般模樣?!庇裟链ㄗ谇皬d百無聊賴,把玩著杯盞道。

  尚文詔微笑道:“那是,那是,四哥,校閱場那邊的情形如何?”

  “今日已有不少如我們一般從外地遠(yuǎn)來的武學(xué)生在那邊了,我去時,聽說兵部的父母已經(jīng)去過一次了。據(jù)道邊老鄉(xiāng)說,兵部的老爺當(dāng)著眾人道,今年武舉諸事皆循往年例,一切照舊,本月三十日辰時三刻初試?!?p>  郁牧川說話時絲毫不掩飾臉上躍躍欲試的神色。

  “六郎可有信心?”

  “無甚信心,以六郎之能,怕是初試這一關(guān)就過不得,便過了也是僥幸。”

  “屁話,六郎怎生如此頹唐?勿要妄自菲薄!”

  郁牧川放下茶杯,眼里盡是責(zé)備之色,尚文詔看得出來,郁牧川的小眼神中夾雜著恨鐵不成鋼的意味。

  “四哥,我還是有自知之明的,耍弄刀槍棍棒非我所長,我便是話本里常說的那銀樣镴槍頭,若不是奉了師尊他老人家之命,再有師兄你硬扭著我起行,我也好沒奈何。”

  尚文詔渾然一副滾刀肉的樣子,他見郁牧川皺著眉頭,像是又要說教,便忙不迭的轉(zhuǎn)移話題,對小妹尚文姝道:

  “妮子,你說,當(dāng)兵、當(dāng)大將軍好不好?”

  尚文詔瞇著眼睛,拱起了嘴角。

  “俺,俺不知道好不好?;蛟S是好吧,當(dāng)大將軍可以住大宅子,頓頓吃肉。”尚文姝仿佛只對吃穿住行感興趣。

  “那,妮子你再說,哥和郁哥不要性命,去千里外的前線,與那韃靼兵打仗,這是好,還是不好?哥哥們?nèi)f一死不了,斷只胳膊斷條腿回來,妮子照顧不照顧俺們?”

  尚文詔眉毛一挑,又換了種說法。

  “那便不好,俺不想要哥哥們?nèi)ギ?dāng)將軍與那韃靼人打仗?!鄙形逆\懇道。

  “瞧見沒四哥,咱家妹子不愿你去與那韃靼見仗?!鄙形脑t聽了笑得真切,伸過手去摸摸尚文姝的臉蛋。

  郁牧川正色道:“報效皇上,報效朝廷,乃我輩志向,痛打蠻夷乃匹夫之責(zé),姝妹勿聽這六郎胡言,他分明是發(fā)懶撒潑,不想去校閱場上比武選拔。”

  尚文詔不理一臉正氣的郁牧川,繼續(xù)添油加醋道:

  “妮子,哥跟你說,那韃靼兵來自北邊的涼國,聽說過吧,一個個紅須綠面,尖牙利爪,最喜好生食我漢民,尤其喜愛生吃小娃娃,哥哥們不在時,你若遇上了韃靼人,可要拼了命的逃跑呢...”

  “一派胡言,那涼國兵亦是娘胎里生出來的凡人,哪有那么可怕,六郎休要胡說...

  尚文詔見郁牧川氣急敗壞,心中不由暗爽,他又嚇唬尚文姝道,

  “妮子,你可知那韃靼兵有多可怖?那些蠻人,說起話來好似,好似咱們在天津衛(wèi)時,愈見的大黑一般,嗚嗚哇哇叫人聽不懂,又似前日咱們在京城見到的大黃狗,追起人來兇得緊呢!”

  “菩薩保佑,千萬不能讓哥哥們?nèi)ギ?dāng)大將軍?!?p>  尚文姝在心頭默念著。

  半個時辰后,李謙獨自從后堂踱出。

  “師叔,文卿的傷勢,究竟如何?”

  尚文詔站起身來。

  “樵松、子諭,且近前來?!?p>  “文卿倒無性命之憂,只是受傷前,挨餓受寒許久了,身子虛的很?!?p>  李謙比劃著:“文卿肩胛、肋上、小腿皆有淤青,右手上的傷為最重,將養(yǎng)一番下來,雖然可以恢復(fù)個七七八八,但卻不能痊愈如初,這右手日后便不能像往日那般靈便了。”

  交待完傷情,李謙寫下方子,命學(xué)徒雙喜抓幾味藥回來,隨后折回到后堂。

  “都怪我,都怪我不爭氣,都怪我非想吃面餅,害了二狗哥這般樣子?!?p>  尚文姝紅著眼眶道。

  “不怪妮子,也不怪二狗,只怪那惡漢,還有那班狼心狗肺的惡人。”

  尚文詔半蹲在尚文姝跟前,不住安慰道。

  不一會兒,雙喜從醫(yī)館前廳折回,手里大包小包抓著各色藥草。

  李謙吩咐道:“文卿這幾日便留下由我照顧,樵松、子諭且安心回去備考吧,這次武舉,莫教我?guī)熜质?,你等的師尊對你們幾個后輩,也是傾注了不少心血的。”

  李謙捻須教導(dǎo)道:“這武學(xué)舉試期間,你等要心無旁騖,勉力表現(xiàn),博一個好名次出來。四郎、六郎,在京里若遇上麻煩,不必與師叔客氣,盡管上門來尋我便是?!?p>  李謙叮囑完,帶著雙喜去后堂熬藥去了。

  幾人告別了李謙和雙喜,從正中堂出來,往崇北坊折返。

  路上,三人各懷心思,郁牧川不時瞄著尚文詔與小妹尚文姝,暗暗發(fā)誓:“定要博得一二功名,即便不能為皇上分憂,終也能保我兄弟姊妹們,不再被這險惡的世道所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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