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女博士,我的包給我?guī)Я藛??”何雨柔一開視頻就詢問起她心心念念了好幾個月的愛馬仕來了。
“我說你現(xiàn)在怎么變得這么沒良心了,”沈婷對著電話,朝著何雨柔翻了一個特大號的白眼,一臉不滿地抗議道:“我坐了十幾個小時的飛機(jī),你不應(yīng)該先問問我累不累啊?”
“哦,”何雨柔撅了一下嘴,對著屏幕里的沈婷眨巴了兩下眼睛,然后捏著嗓子說道:“沈小姐,您飛了這么久,應(yīng)該很累了吧,等您回來,人家定會好好犒勞犒勞你的?!?p> 何雨柔那從鼻腔里擠出來的細(xì)聲細(xì)氣的聲音讓沈婷感到頭皮一陣發(fā)麻,不由地打了一個冷顫,她直接懟道:“唉呀媽呀,你饒了我吧,你這招還是留給你家那位吧?!?p> 話剛說完,沈婷便聽到電話那頭傳來了小孩的哭聲,何雨柔趕緊對著沈婷說道:“二寶醒了,我不跟你說了,回見?!?p> 沒等沈婷回話,何雨柔便把電話給扔了,小跑過去照顧小朋友了。在沈婷出國留學(xué)的這五年里,何雨柔不僅把自己的人生大事給辦了,還連續(xù)生了兩個娃,大娃已經(jīng)有三歲了,二娃剛出生不到兩個月。
當(dāng)了媽以后的何雨柔,跟之前又不一樣了,她現(xiàn)在張口閉口都是怎么奶娃,朋友圈發(fā)的也都是兩個小朋友的照片。以前出門的時候,何雨柔還會糾結(jié)一下穿什么衣服,現(xiàn)在出門,她也顧不上什么形象了,所有的精力全都轉(zhuǎn)移到了小孩子身上;以前她還總喜歡在外面嘚瑟到很晚回家,現(xiàn)在要是有人再約她,她總是待一會兒就跑回家看孩子了;以前她花錢還總會大手大腳的,現(xiàn)在每花一分錢都要精打細(xì)算一番,變著法兒的給寶寶們省奶粉錢,反正就是一天到晚都要圍著孩子打轉(zhuǎn),完全沒有了自己的生活。不過何雨柔對這一切的轉(zhuǎn)變倒是相當(dāng)?shù)牡眯膽?yīng)手,她并沒有感到有過多的煩擾,反倒覺得日子比原來要有趣多了,寶寶們的每一次成長,對她而言,都是甜蜜的。
隨著時光的飛逝,每個人都在悄然地發(fā)生著變化,何雨柔已為人母,沈婷也熬成了博士。汪雨走后,沈婷再一次地選擇了逃離,她申請了法國一所大學(xué)的碩士研究生,讀完了碩士,又接著讀了博士,就這樣,她在法國半工半讀了五年。拿到博士學(xué)位之后,沈婷便給國內(nèi)的一所外國語大學(xué)投了簡歷,還專門飛回來參加了面試,很快便就得到了錄用通知,她這次回來,就不打算再走了。沈婷教學(xué)的學(xué)校位于大連,她選擇這所學(xué)校,只有一個原因,便只是為了離汪雨更近一些。
沈婷心里面總覺得對不起自己的家人,因為自己的自私,她總是忽略了身邊最親近的家人,自顧自地只想著自己的痛苦,卻完全沒有在乎過家人對自己的擔(dān)憂和掛念,甚至沒有給過他們最基本的陪伴和關(guān)心。除了愧疚,沈婷也很感恩他們,這么些年來,不管沈婷做出什么樣的決定,他們都會給予自己如山般的支持,讓她毫無后顧之憂地在外面闖蕩。
除了家人,沈婷還感到特別對不起丁磊,當(dāng)初她提出分手的時候,丁磊問了她一個問題,丁磊問她:“難道我還不如一個死人嗎?”
沈婷當(dāng)時腦子里亂得就跟漿糊似的,所以也就沒能回答丁磊的問題,但現(xiàn)在,她想明白了,也有了答案了。她覺得人跟人都是不一樣的,根本就沒有可比性,汪雨有汪雨的好,丁磊也自有他的長處,而且他并沒有比汪雨差一分一毫,只是那時那地,她的心里面裝不下別人罷了。
很多時候,感情這玩意兒總是欠收拾,它總是會在不經(jīng)意中把人弄得遍體鱗傷,但又讓你不忍心割舍,所以便只能自己承受著各種苦楚和不堪。每個人一生中,心里面總會藏著這么一個無法替代的人,他就像身體上一塊無法愈合的傷疤一樣,不管在什么時候,只要一被揭開,便就開始隱隱作痛,汪雨對于沈婷是這樣的,沈婷對于丁磊也是這樣的。
這幾年的勤工儉學(xué),沈婷過得很是清苦,但卻讓她明白了一個道理,那便是經(jīng)歷苦痛的意義不在于經(jīng)歷本身,而是經(jīng)歷過后的重新開始,她現(xiàn)在回來了,帶著一個嶄新的自己歸國了。
沈婷腦子里想著那些如風(fēng)的往事,沒注意看路,就這么跟一個突然跑過來的小女孩撞上了,小女孩被撞到了地上,沈婷趕緊放下了手里的行李箱,蹲下來把她給扶了起來,一臉關(guān)切地問道:“還好嗎?有沒有撞到哪里?”
小女孩大人模樣地拍了拍自己的衣衫,對著沈婷搖了搖頭說道:“我沒事?!?p> 沈婷瞧著眼前的小女孩甚是可愛,便一臉微笑地問道:“你怎么一個人呢,你爸媽呢?”
“不好意思啊,小孩亂跑?!鄙蜴迷捯魟偮洌粋€男人便跑了過來跟她道起了歉來。
“丁磊!”沈婷抬起頭,摘下了墨鏡,她怎么也沒想到會在這里遇到自己的舊情人。
看到突然出現(xiàn)的沈婷,丁磊心里面也是頗為驚訝,他愣了兩秒,才哼哼唧唧地說道:“怎么這么巧……你……你不是一直在國外嗎?”
“剛回來……”沈婷回答完,兩個人互看了眼對方,然后就都呆站在一邊不知道該繼續(xù)說些什么,為了緩解尷尬,沈婷指著面前的小女孩問道:“你女兒嗎?”
丁磊沒有直接回答,也沒有否認(rèn),只摸了摸小女孩的頭說道:“叫阿姨?!?p> “阿姨好?!毙∨⒙犜挼睾傲松蜴靡宦?。
“真乖。”沈婷笑著對小女孩說道。
丁磊盯著沈婷,猶豫了半天,最終還是把那句他心里盤旋了無數(shù)次的問題吐了出來:“那……你還好嗎?”這話問得像是從嗓子眼里擠出來的,帶著些許難以言喻的重量,仿佛一瞬間,所有的過往都沉默了下來。
“嗯,挺好的……”沈婷抬起頭,淡然一笑,同樣的問道:“你呢,還好嗎?”
丁磊“嗯”了一聲,隨即緩緩地吐出一個字:“還行?!边@話似乎沒什么特別的,但在他嘴里,說出來卻帶著一種難以捉摸的意味。
“我們走吧,媽媽在等我們呢?!毙∨⒗±诘氖秩銎鹆藡蓙?。
在小女孩的催促聲中,丁磊抬起頭,朝沈婷笑了笑,隨口道了聲“保重”,然后匆匆地走了。看著沈婷重新神采奕奕地站在自己面前,丁磊心里有種說不清的高興。雖然他們之間沒有什么結(jié)果,但只要曾經(jīng)走到過一起,曾經(jīng)有過那么一段,也就足夠了。他覺得,人生能有這樣的一段記憶,已經(jīng)是難得的幸運(yùn)。
沈婷回到南京,跟家里人待了兩個星期,準(zhǔn)備重拾工作。她接到了一所外國語學(xué)院的邀請,打算以后就在那里教書了。剛從火車站出來,她就看見一個穿白襯衫的男人,手里舉著一個寫著她名字的牌子,站在出口等她。那一刻,她忍不住想起了自己當(dāng)年剛進(jìn)大學(xué)報到時的情景。那時候也是這樣,汪雨拿著牌子,穿著一件白色襯衫和一條淡藍(lán)色牛仔褲,天上飄著細(xì)雨,空氣里彌漫著一種和今天一樣的潮濕感。
“你好,我就是沈婷。”沈婷對舉著牌子的男人打了聲招呼。
“你好,我是孫淼,咱校法語系的導(dǎo)員兒?!蹦腥朔畔铝伺e在頭上的牌子,伸出手跟沈婷握了一下,然后一臉陽光燦爛地說道:“行李給我吧?!?p> 沈婷道了聲謝,跟著孫淼上了車,出了機(jī)場,同樣的街景,不一樣的心情,一路上,沈婷透過車窗看著窗外的風(fēng)景,一切顯得既熟悉又陌生。
“沈老師是第一次來大連嗎?”孫淼扭過頭問道。
“以前來過兩回。”沈婷對孫淼禮貌性地笑了笑,然后說道:“我先瞇會兒,一會兒到了叫我。”
孫淼點(diǎn)了點(diǎn)頭,透過后視鏡對著躺在后座上的沈婷看了又看,他之前沒有看到過沈婷的照片,系里面只說讓他接一個女博士,他便以為是個三四十歲的中年人,怎么也沒想到這個女博士竟然這么年輕,看著也就不過二十七八的樣子,最多不超過三十。
沈婷并沒有多累,她只是有些不想說話,因為今天是汪雨的忌日,她的心里多少有些傷感,便隨便搪塞了個理由,想讓自己安靜一下。因為汪雨,沈婷喜歡上了大連,因為一個人愛上一座城,她跟汪雨曾經(jīng)牽手漫步在這個城市的各個角落,對于她而言,這里的每一個尋常不過的地方都會讓她感到刻骨銘心。離開多年之后,沈婷又回來了,這里的海水依然湛藍(lán),風(fēng)景依舊美麗,似乎一切都未曾改變,卻唯獨(dú)少了一個人。
沈婷安頓好一切,便直接去了墓地。她站在那塊冰冷的墓碑前,自言自語:“我回來了,你想我了嗎?”她從包里拿出一個保溫盒,輕輕打開,里面是一碗熱騰騰的雞湯面。面條在熱氣中微微飄動,仿佛能感受到它的溫度。
“我做了一碗雞湯面,按照你以前教我的方法做的。”沈婷有些哽咽,抬起眼睛,看著墓碑,又輕聲說,“不知道我做的好不好吃?!?p> 沈婷上前摸了摸汪雨的墓碑,然后在一旁坐了下來,接著說道:“就算不好吃,你也會都吃掉的吧。”
時光荏苒,記憶隨之斑駁。汪雨早已從沈婷的生活中徹底消失,仿佛一陣風(fēng),走得無影無蹤。但他依舊棲息在沈婷心頭的某個角落,纏繞在她的回憶里,像是那種你明明不再擁有,卻又無法擺脫的東西。好像他根本就沒離開過,依舊在那里,沉默著,陪伴著。
沈婷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過去的,等她醒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靠在冷冷的墓碑上,渾身微涼。一件外套悄無聲息地覆蓋在她的肩上,她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地站起身,抬頭一看,孫淼正站在不遠(yuǎn)處,傻傻地對著她笑,笑得像個傻子一樣,滿眼都是溫暖的光。
“你怎么在這兒?”沈婷好奇地問道。
“他是我的救命恩人,”孫淼指了指汪雨的墓,笑著跟沈婷解釋了起來:“我心臟不好,要不是得到他的捐贈,我估計早就沒了,所以,每年的這天我都會來祭拜他?!?p> 聽完孫淼的話,沈婷的心里像是被什么東西猛地撞了一下,她自己也搞不清是高興,還是憂傷。眼淚忽然涌了上來,幾乎要溢出來,她眨了眨眼,帶著哭腔,嘴角卻勉強(qiáng)擠出一個笑容。她指著孫淼的胸口,聲音有些顫抖,卻又故作輕松地問:“我能摸摸嗎?”
孫淼愣了一下,像個傻小子似的站在那里,腦袋里空白了一瞬,甚至沒明白自己該做什么。他呆呆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
沈婷湊近了些,手掌按在孫淼的胸口,孫淼的心臟瞬間像是要跳出胸腔,砰砰砰地亂撞起來。她能清晰地感覺到那份急促與緊張,仿佛每一下跳動都在提醒她對方不安的存在。沈婷的手掌輕輕貼著她的胸膛,心跳的節(jié)奏迅速傳遞到她指尖。忽然,沈婷想起了毛文靜曾說過的那些話,汪雨不過是以另一種方式活著,她猛然醒悟,心里一陣釋然。
人生是一次又一次的告別,也是一場又一場的相遇,像是你在街角等了一個永遠(yuǎn)不會出現(xiàn)的人,結(jié)果卻碰見了另一個不期而至的影子。
春去秋來,三年五載,沈婷常常覺得那些曾經(jīng)的日子就像是一場夢,淡得幾乎不見了痕跡。記憶里的昨天,像是一抹散不去的霧,朦朦朧朧,模糊了所有的細(xì)節(jié),只剩下些許不清不楚的影像,像老電影中的一幀幀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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