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太陽完全消失在西邊的沙丘之下,暮色覆蓋天穹,三人退回土坯房,這個時候,兩名從中原而來的小道士,才領略到,所謂的邊塞之寒,可不是隨隨便便開玩笑的。
四處漏風的房子根本不能抵御從八方吹來的冷風,殘疾老頭兒早早地從手邊扯了條又臟又破,滿是油污的羊毛毯,把自己裹了個嚴嚴實實,笑瞇瞇地看著來訪之客。
慕萍似乎也早有準備,身上的輕紗薄縷被一件寬大厚實的黑色裘衣所遮蓋,只剩兩個小道士,縮著肩膀,緊緊靠在一起取暖。
“師兄,這….這也太…太冷了吧…”允飛虹被如刀寒風割的有些眼歪嘴斜,話都說不利索。
“我..也…這..么..覺..得……”顧流光顫顫巍巍地回答他,同時內心更為困惑,那老道人為何還沒回來,不會是那殘疾老頭兒騙了他們吧?
“嘎——吱”大門被打開,沒了遮擋的寒氣冷風更是肆無忌憚地往兩人身上肆掠,“阿嚏!”兩人不約而同地打了個噴嚏。
從外邊迎面走來的正是他們苦苦尋覓的老道士!
顧流光開心地都有些像叫出來——盼星星盼月亮總算把他盼來了,這下子終于可以不用在這鬼地方待了。
但是顧流光并沒有叫出來,因為他覺得一來這樣有損他道門弟子的形象,二是這老道人見到他倆有些愣神,任憑呼嘯的風在這房中往來,門都沒關。一旦張嘴,必定倒灌一口涼氣,難受至極——他又不傻。
一時間,屋子里除了“嗚嗚”的風聲,什么都沒有。
還是殘疾老頭兒先開的口,他正對著大門,縱使前面有倆傻的可愛的小道士給他擋住大部分要命的狂風,但僅是細枝末節(jié),對于他現(xiàn)在的身體,也有些要命。
“陸老頭兒你們師門的事情一會兒慢慢敘舊,先把門給關上了行不?”
陸道人這才像恍然大悟一般,“砰”的一聲,帶上了大門,兩位小道士頓時松了一口氣,伸出手揉了揉已經僵硬的臉頰。
“你們,是如何找到這里來的?”陸道人發(fā)問,隨即又看到在一旁縮成一個黑色毛球的慕萍,露出了然的神色,“原來是你帶過來的,那些跟蹤的人,全部解決了嗎?”
慕萍的小臉從“毛球”中探出,回答道“那些灰袍人被我和叔叔們很快解決了,可是后面又來了一個很奇怪的高手,和二叔死戰(zhàn),還會用毒,多虧了這兩位小道士,他才能勉強保住一條性命,這次帶他們前來,也是二叔的意思?!?p> 慕萍是個言直口快的人,她喜歡喝顧流光斗嘴,但是對于他對于她的恩情,卻從沒忘記。
“奇怪?如何個奇怪法?”
慕萍如實將那一會兒丑角兒一會兒旦生,說話陰陽怪氣之人的特征全部告訴陸道人。
路道人的表情似乎陷入深思,那殘疾老頭兒也插了個嘴,“喂,我怎么聽這個人這么熟悉呢?”
“我也這么覺得?!甭返廊它c點頭,“可是始終想不起來他到底是誰。”
顧流光打斷了陸道人的思緒,他從懷中掏出一直貼身安置的密信和信物,一并交與陸道人,“前輩,這是我派長老林巖子的密信,這是我派掌門蕭云子的信物?!?p> 陸道人看都沒看信物一眼,徑直接過密信拆開,殘疾老頭兒這時候倒恰合時宜地點著了一直蠟燭,又用燈罩將其蓋住,屋內亮了不少。
陸道人粗略地掃了一眼信紙,就將其撕成碎片,沒再說什么。
顧流光有些生氣,他尊敬的師長派他們遠赴千里,就是為了送這一封被他隨手撕碎的信,這讓他有些氣憤,感受到師門受了辱。
“前輩這是何意?”允飛虹悄悄拉住想要當即發(fā)難的顧流光,顯得成熟的多。
“我知道他們的意思了,你們明日一早就回去吧,讓慕萍送你離開?!钡廊舜虻那徽{不咸不淡,仿佛是在說一件根本與自己無關的事。
不來無意插手這件事,只想早早回去的顧流光,此刻卻非常惱怒,他非常尊敬他的師長,也就是武當執(zhí)法長老林巖子,他自小是個孤兒,是林巖子將他和他師弟一同撫養(yǎng)到大,林巖子對于他來說,即是爹又是娘。林巖子又是什么身份?南晉最大的武林宗門,每隔五年,皇帝都會來這里拜神祭天,就連朝廷的一品官員,見到他,也得恭恭敬敬地問候一聲“林長老”,而陸道人對待林巖子的態(tài)度就像是對待一個乞丐,隨隨便便就打發(fā)掉。
“前輩這樣,是否太不敬我?guī)熼L了?”顧流光直截了當?shù)卦憜枺扒拜吙捶椧彩俏业篱T中人,為何如此不通禮數(shù)?”
顧流光并沒有太多的想法,只是想讓陸道人態(tài)度稍放恭敬一點,不是對他們,而是對林巖子長老,可陸道人聽后,卻一臉神色古怪地發(fā)問“你師長沒告訴你我是誰么?”
顧流光搖搖頭,“不管前輩您是誰,就算是林長老的故交,態(tài)度也不可如此倨傲!”
“好啊,若你能接我一劍,我便向你那林長老道歉。”陸道人眼神變的冰冷,他將顧流光當成那種仗著門派就處處居高臨下的人了。
“前輩息怒,顧師兄他不是這樣的人,他只是……”允飛虹連忙出來打圓場,可是道人長劍已出鞘,發(fā)出一聲清脆而嘹亮的劍鳴!
慕萍也想過來,緩和一下場中氛圍,可是被殘疾老頭兒所阻攔,他眼中,滿是看戲的戲謔。
劍氣凌冽,劍光冷寒,道人的長劍一出鞘,屋中稍稍回暖的溫度又下降到冰點,道人長劍在手,身形如山,給在場的所有人造成了巨大的壓力,除了殘疾老頭兒。老頭兒打了個哈欠,拉長嗓子,火上澆油地說道“快打啊,我都等的不耐煩了!”
劍氣刺的顧流光有些睜不開眼,“是個高手!”他心中駭然。
但是他還是義無反顧地拔出自己的佩劍,“前輩請?!彼謩π卸Y。
“來了!”陸道人落下簡簡單單一句話,一劍刺來!
很簡單的一劍。
就和初學劍者所反復練習的招式一樣,沒有任何花哨,筆直,而標準,仿佛已經練過無數(shù)次。
在顧流光眼中,道人的整個身體,都和他手中迎面而來的長劍,融為一體。
百花凋落,孤雁長鳴。
如閑云野鶴的悠然,也如驚弓之鳥的緊促。
短短的一刻,顧流光仿佛見到的天地日月,如佛家所說,芥子納須彌,道人這一劍,就包涵森羅萬象!
“怎么辦!”陸道人這一劍,似乎一點也不念及同為道門中人的情誼,直取他性命而來,而顧流光像是被這一劍嚇傻了,待在原地,一動不動。
允飛虹的心也被提到嗓子眼,既為顧流光的莽撞而懊惱,又為自己沒能阻止他而悔恨,他認出了陸道人手中的長劍。他在門中典籍中見到過,古劍伏魔,一直都是武當執(zhí)法長老的佩劍,卻在二十年前遺失,他和林長老的關系,沒那么簡單!
顧流光可沒那個閑工夫想這么多,他此刻已經沒有了慌亂,而是仔細回想掌門教他們學劍的時候曾說過的一句話。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而劍客,又是其中的佼佼者。當對手的速度,氣勢遠高于你時,想要躲開只會給對手更多可乘之機?!?p> “這個時候,你要集中精神。”
“有的人會覺得對手的速度太快,生出殘影。其實不然。所謂的殘影,只是你的眼睛欺騙了你,而在這殘影下,就包涵敵人真正的攻擊意圖,用心去看,用耳去聽,去發(fā)現(xiàn)在眼睛所編制的謊言下,真正的危險?!?p> “轉身躲避只有死路一條,而正面迎戰(zhàn),卻有一絲生機!”
顧流光閉上了眼睛,似乎已經坐以待斃。
劍尖已經即將抵達他的身體,道人臉上露出一絲不屑,“原來,武當年輕一代,都是這個樣子了么?!?p> “那里!”顧流光猛地睜開眼睛,陸道人的劍,直奔他喉嚨而來,但是他的劍卻擋住了自己的肩膀。
“?!?p> 道人的劍被擋住了,以至于道人自己都有些不相信,他無意取顧流光性命,所以虛晃一劍,真正的目標是他的肩膀,可是,眼前這個少年,居然看破了自己的真實意圖!
顧流光并未完全擋住,他的劍只是抵擋了分毫,便敗下陣來,道人的長劍還是在割開他的肩膀,留下一條血痕。
顧流光的長劍浮現(xiàn)出許多裂痕,而道人的劍卻完好無損。
“顧師兄!”允飛虹直接上前,扶住身形搖搖欲墜的顧流光,他持劍的一只手已經握不住長劍,跌落在地上,同時手臂呈現(xiàn)卷曲的狀態(tài)——這一擊,差點廢了他整個手臂!
道人停下身形,沒再發(fā)起第二擊——他是個守信的人,但是臉上的震驚是藏不住的。
“前輩,該你履行諾言了。”被允飛虹攙扶著的顧流光,向陸道人鞠了一躬。
“你在武當年輕一輩中,實力如何?”陸道人目光如炬,盯著顧流光的眼睛。
“回前輩話,晚輩在武當年輕一輩中,勉強排進前十之列?!鳖櫫鞴夤ЧЬ淳吹鼗卮鸬?,他有種預感,這人和武當關系匪淺!
“哈哈哈哈哈!”道人聽后,放聲大笑,“真武當興,真武當興啊!”他變得有些癲狂,兩行濁淚從臉頰上滑落。
顧流光不太明白,為何老道人變成這個樣子,殘疾老頭兒搭了個話,“陸老頭兒,你就別藏著掖著了,看你把這些小輩嚇的?!?p> 道人收斂神情,但是余興未消,他將手中長劍遞到顧流光眼前,“你可認識此劍?”
顧流光仔細端詳,有些驚愕地開口,“前輩,這是我武當?shù)姆В楹未藙谀闶种??”他也認出了這把劍的來歷。
“你知道為什么武當十子,只存九人嗎?”
“這個……長老和掌門曾說過,第十子年輕時候除魔衛(wèi)道,被魔教反撲,不幸身隕道消?!鳖櫫鞴庥行┛陌偷鼗貞浧饋怼?p> “他們在騙你們。”道人的神情有些落寞,“我就是武當?shù)谑樱懨髯?。?p> “什么?!”顧流光和允飛虹大為震驚,此人就是武當?shù)谑??當年那個一劍除百魔,震動江湖的陸明子師伯?、
“那…為什么您不回武當,而是在這塞外荒涼處隱居呢?掌門和長老們明明知道你還活著,為什么現(xiàn)在才派人和您接觸呢?”顧流光一下拋出諸多問題。
這時候那殘疾老頭兒又在一旁多嘴,“他哪是不回,而是不能回!”
“陸師伯,這又是何故?”顧流光聽了老頭兒的話,更為困惑。
陸道人沒有解釋,“你只需記住,我的那些師兄們從未忘記過我,而我,也未敢忘卻武當。”
顧流光見陸道人不愿再說,便沒有追問。
“你回去時,只需對林師兄說,一旦有消息,我會立刻稟報給他們,讓他們不要在往這邊派人,現(xiàn)在局勢未明,武當若要保全,現(xiàn)在,不要露頭?!?p> “謹遵師伯之命?!鳖櫫鞴鉂M口答應,他也覺得,現(xiàn)在的邊塞,似乎有暗流涌動。
陸道人拍了拍顧流光的頭,又有些欣慰地感嘆道“武當有你這樣的年輕人,若是能在這次的明爭暗斗中保存下來,將來格局,絕對不下于我,武當何談不興。”
顧流光被夸的有些不好意思,“師伯,晚輩何德何能可以與您相比!”
“話可不能這么說。”
“你的武功雖然現(xiàn)在不顯山不漏水,但是在強敵面前的冷靜,和你那份敏銳的判斷力,在你這個年紀,我僅僅只見過三人?!?p> “哪三人?”顧流光有些好奇。
“第一個是現(xiàn)在的劍圣,柳不言,我和此人年輕時的戰(zhàn)績四六開,我四他六,第二個就是你?!?p> “那第三個呢?”
“第三個啊,第三個早就遠走高飛,不知道跑哪兒去咯?!睔埣怖项^兒回答了他。
“第三位,現(xiàn)在也是與我這般大的年紀么?”顧流光問道。
“比你稍大?!?p> “但是此人在你這般年紀,便能和我戰(zhàn)成平手,現(xiàn)在的他,估計我已經是望塵莫及了?!标懙廊讼胫莻€身影,有些懷念,“那人,簡直是個妖孽?!?p> 顧流光生出一絲期盼,這等人物,該是如何風姿綽約!
“嘿嘿,小子,我勸你還是不要抱太大期望,對于那人?!崩项^兒往顧流光頭上澆了一盆冷水,“他可不是你想象中那樣,武功絕頂,冠絕江湖?!?p> “如果不是肩上背著東西,他寧愿做個鄉(xiāng)間農夫,終老于田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