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長衣長褲
羞惱感翻江倒海而來。本已處于暴怒臨界點,丁鴻竟神奇般克制住了自己,既沒有大發(fā)雷霆,也沒有反唇相譏。只因他對安逸已了解甚深:與人為善的她如此犀利、不留情面,無非想逼怒自己放手。
不!我偏不中計!
丁鴻斗勝心起,決定祭出殺手锏。他的商人哲學(xué)是:如果被對手踩到地上,首要做的是要牢牢拖對方與自己一起,之后再去尋解決的法子,能踩著對手站起來是上上之選。對于安逸,他只求能留住她,站著也好,趴在地上也罷。留住她,哪怕用盡手段。
安逸意外于沒有從丁鴻臉上看到預(yù)想的血雨腥風(fēng),反而看到對方和自己笑……安逸周身猛地打了個寒顫。就聽丁鴻開口了:
“話不要說滿。契約上寫的時間為一周。從上周日下午到明天中午就算是五天好了,我們還有兩天……”
“等等!你在說什么胡話!兩天?哪里來的兩天?明天…不,已經(jīng)過零點了。所以今天,今天我們之間就結(jié)束了!”安逸被丁鴻的話震懵。
“你記錯了。沒關(guān)系,我手機里有我們的協(xié)議照片,上面寫得清清楚楚是一周,一周也就是七天,這可是基本常識?!?p> “契約上寫的周五,我也記得清清楚楚記得,寫的周五!”
“是寫了周五,周五中午你可以回家,但一共是一周七天,剩余的兩天你準備什么時間繼續(xù)?我的想法是周日下午我……”
“契約書呢?照片呢?”安逸驚恐之下,聲音不自覺拔高,引得不遠處散步的人在往他們這里張望。安逸哪里顧得上,她一拍腦門拿起自己手機:“不用看你的,我也拍了。”邊說邊翻找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沒過去多久,但安逸只覺得自己的腿、身子,連帶著腦子都麻木了。是的,她的腦子不僅木了,還傻了,呆傻!
她怎么會沒注意到“一周”這兩個字!她當時緊咬著周五回家這個時間點,滿腦子都是周日到周五、周日到周五…怎么就忘了這只是跨周而非一周?!
“我們先坐下好嗎?”丁鴻憂心。
應(yīng)該先讓她坐下再討論日期的!明知道一定會氣到她的,明知道剛才時機不合適,拖住她這點做得沒錯,但應(yīng)該找個更溫和的話題做為切入點呀。本以為自己不會后悔的,但他又后悔了。
想去扶她,幾步之外就是長椅,但不敢。剛才的話好像她沒有聽到,可自己已經(jīng)重復(fù)兩遍了,他不敢再說。深深的挫敗感席卷而來,丁鴻很不習(xí)慣,自己從來不是做事顛三倒四的性格,可安逸一次次壞了他的原則,一次又一次失了方寸。
這邊,安逸已慢慢緩過神,深深吸口氣讓自己的語調(diào)盡量正常:“我沒有辦法和一個想方設(shè)法算計我的人相處。我,受夠了你的圈套和擺布!”說到最后,她的聲音再次不受控的揚起。
“只是多了兩天而已,畢竟我們都簽了契約的?!?p> “契約?”安逸冷笑:“有法律效應(yīng)嗎?如果有,你拿著它去告我呀!”
奸商就是:你和他講法律,他和你耍無賴;你無賴了,他又開始和你講法律。明明是他把自己非法拘禁在先,如今竟來提醒自己遵紀守法。多可笑,多無恥!
不再做無謂的口舌爭論,安逸轉(zhuǎn)身便走。
眼瞅著契約書起不了作用,丁鴻顧不上愧疚,緊走幾步攔住去路:“對,我告不了你。強把你留下是我做的不地道,但我所做的安排你還認為你不需要嗎?”
“對,我不需要!”
“不!安逸,你需要,如果你想保命那你就需要!”丁鴻也怒了,同時再次用身型封堵住安逸。
“保命?你把自己當救世主了?狂妄!”安逸轉(zhuǎn)身往另一旁走去,可又失敗了。在不觸碰自己的情況下,又能快速封鎖角度,沒想到她這位老板有做防守球員的天份。
“請解釋看看你身上的傷痕是怎么回事?”
安逸聞言瞳孔微縮,但她怎么可能承認:“什么傷,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讓我走!”
“抓痕,很多的抓痕。胳膊上有,腿上也有。安逸,為什么?能告訴我原因嗎?”丁鴻直視安逸的眼睛,他要知道答案。
“你怎么……”你怎么知道?那么隱秘的地方!安逸心下大驚,仍抱有一絲希望的掩飾:“被蚊子咬了,難道撓幾下也犯法?”
“安逸,你那是自殘。你知道這嚴重性嗎?到底有多久了?”
“少嚇唬我!什么自殘,你懂什么?”
“我懂?!倍▲櫿f得極為認真,同時撩起長袖,將自己的胳膊直伸到安逸眼前:“因為我也做過?!?p> 此話使得安逸怔愣住,不由順著丁鴻說的看過去。湖邊的路燈是柔和昏暗的,但安逸仍是在那條近在咫尺的手臂上看到一些不算明顯的小小的淺淺的痕跡。
“煙頭燙的?!倍▲櫽謸Q上另一條胳膊給安逸展示:“當時我人在海外留學(xué),曾經(jīng)出現(xiàn)過情感障礙的精神問題,每天依靠醉酒麻痹自己。打架斗毆都是小問題,有幾次因酒精中毒住進醫(yī)院,這才引起我家人的重視,派來韓叔替我收拾一堆爛攤子,再押送我去做心理治療?!?p> 安逸早已被老板的話驚得瞠目結(jié)舌。丁鴻用手磨搓著那些疤痕,回憶起當年雖不堪卻屬于他自己的青蔥歲月:“其實喝醉不會給我?guī)砜鞓?,而只有麻木。但對我來說也很不賴,后來我沉迷于觀看煙蒂捻在皮膚上滋的一響和騰起的小小青煙,被燙出的痕跡像是我為自己做的一個個圖章。
曾經(jīng)韓叔、心理咨詢師都問過我疼不疼?有時疼、有時則感覺不到。借由此可以幫我判斷當天的酒量是否到位。很有意思,雖然越到后來越判斷不準了,不清楚是我的酒量變大,還是對疼痛的耐力逐步升級,于是我加大力度燙,不止在手臂上,還有腿上。
等韓叔找到我時,那些燙傷把他老人家嚇壞了,四處找尋燙傷藥,甚至動用私人飛機從國內(nèi)送來幾批藥膏。真別說,咱們老祖宗傳下來的中醫(yī)秘方最有用,雖然還是有一些淺淡的印記永久的留在我皮膚上。有沒有注意到我面對你們時總穿著長衣長褲?就是怕有職員認出這些痕跡,有損我這個老板的光輝形象?!?p> 好長的解釋,丁鴻一口氣講述完,停下來給他自己、也給安逸一個喘息的時間,片刻后幽幽問道:“所以我有資格問你:為什么那樣做,理由是什么?告訴我,我是真正能夠懂你的人?!?p> 安逸呆呆望著丁鴻,似是第一次認識他。半響,她低垂了眼,輕輕搖搖頭。
丁鴻示意他們坐到幾步外的長椅上,安逸沒有拒絕,因為她已站得有些腿軟。
“你喝酒嗎?”丁鴻開啟心理咨詢模式。
安逸搖頭。
“腦子太亂,想讓自己清醒?”
安逸又搖頭。
“恨自己,懲罰自己嗎?”丁鴻沒有絲毫的不耐煩,一句一句引導(dǎo)安逸開口。
安逸仍是搖頭。
“莫非你同我一樣喜歡上那種疼痛感?且越來越上癮?”
安逸搖頭,還是搖頭。不過這次她終于出聲了,雖如蚊蠅:“我,分不清自己是醒著還是睡了。人家說夢里是不會感覺疼痛的,所以……”
“所以你通過抓傷自己,通過是否疼痛來判斷你的狀態(tài)?”
見安逸點頭,丁鴻的心緊緊收縮成一團,輕輕問道:“很疼嗎?每次都很疼是嗎?”問出這句,丁鴻的心再次絞痛,不由伸手揪住胸前衣襟,好似如此便能護住自己即將絞碎的心。
“疼……嗯,有時候很奇怪,抓的時候沒感覺,過一會兒才有。所以我會再試試,直到手和疼痛感可以同步為止?!?p> “因為缺覺?!倍▲欁龀雠袛啵骸澳忝刻焖咛倭?。這樣不行,長久下去會耗光你身體全部能量,你會沒命的。為了你家人,為了你女兒著想,安逸你需要我的幫助,我來幫你改善睡眠。同意吧,不要任性?!?p> 沒命?還真能危言聳聽。安逸并不以為意:“時間會沖淡一切,我會調(diào)整過來的。”
“你自己做不到,不要高估自己。還有,你把所有情緒藏得那樣深,時間怎么幫你沖淡?它連你的傷痛找都找不到!”
丁鴻起身,來到安逸面前蹲下身去,認真非常的盯住她已在恍惚的眼眸:“知道我是怎么知道你身上有傷嗎?”
安逸迷茫不知。
“那位自稱是SPA中心的經(jīng)理,其實是一位心理咨詢師,她說很多有心理疾病的人會傷害自己的身體,所以除了語言詢問外,關(guān)注病人身體狀態(tài)也是她重要的工作內(nèi)容之一?!?p> “為什么沒有事先問問我?我同意了嗎?丁鴻,你要不要這么過分?。∧惆盐耶斎藛??為什么要這么不擇手段的對待我?將我所有不堪暴露出來能讓你開心嗎?”
“不堪,什么不堪?離婚而已,錯誤是你前夫做下的,要說不堪也是他的,與你何干!正因為你這個錯誤的念頭才使你無止境折磨自己!你口口聲聲說女兒,你要是真心為女兒,就好好照顧自己的身體!發(fā)燒、低血壓、低血糖、腦供血不足之外,你居然已開始傷害自己!給你自己一條活路好嗎?”丁鴻忍無可忍,雙手抓住安逸的肩膀搖晃,想把她晃清醒些。
“我發(fā)燒是因為給你這個資本家加班,我低血糖的幾次又有哪次不是被你氣的?遠離你才是我的活路!”
安逸使勁掙脫丁鴻對自己肩膀的鉗制,站起身只想走掉。她腦子亂得很,她難受得很。
丁鴻一把拽回安逸,不讓她逃走:“加班會發(fā)燒,生氣能引發(fā)低血糖,如此糟糕的身體狀態(tài)都賴在我身上嗎?我們先解決掉你的睡眠問題吧,這幾天安排的那些項目對你真的一點兒沒有作用?”
“用錢堆起來的作用,恕我無福消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