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奶奶的一家子來并不忽然,他們提前來了電話,我聽說他們家的生活指標很不錯,一怕怠慢了他們惹得母親不悅,二是怕找的地方不好讓他們小看了我們國家現(xiàn)在的水準,所以我早早就做好準備預定了酒店
挑酒店夏鷗給不了什么好的建議,我象征性的問了些她的意見,她都茫然。
快睡覺的時候她給我遞來一張紙,上面寫著酒店的名稱和風格以及價位還有推薦理由,甚至連吃飯的地方都用心的做了對比,我沒想到她把這個事情一直牢記在心上,
“你是去做了調研嗎?”
“沒有”她捋了耳畔的碎發(fā):“杜若告訴我的”
我多少還是了解那毛躁的小丫頭的,說不定她正在和吳桐正在郎情妾意:“那丫頭可不會給出這么一個仔細的對比”
對于他們下榻的酒店我剛剛心里已經有了定奪,但看她這么在意費心的做了詳盡對比,重新在她挑選的對中選出酒店。
選完后她挺開心的,一夜好眠,第二天是周末,我臨出門的時候,她正在客廳的茶幾旁席地坐著提筆構思著人物。
“你穿個襪子吧”我提醒道。
“我不冷”她說。
“你中午吃什么?”
“我自己可以做些吃的,你今晚會回來嗎?”
“不知道”
“好吧”她有些失望。
“你如果害怕的話就開燈吧”
“好”
一番囑咐后我便下樓,走出單元樓經過矮墻的時候,那晚夏鷗清冷的倔強身影浮現(xiàn)在我腦海里,我又折回家。
她看到我又回來有些詫異:“你忘了什么嗎?”
“嗯”
“你忘了什么,我?guī)湍隳茫銊e踩進來,早上剛拖的地”她放下筆起身回房間。
“穿襪子換件衣服吧”我說。
她搖頭:“不用,我不冷,你忘什么了?”
“我忘了你”
房間里忽然沒有聲音,良久才有她的回復:“你要帶我去參加你長輩的葬禮?”
“嗯”
“是不是不合適?”
“有點”
“所以我還是不要去了”她退縮道。
我還是遵從了我內心的想法:“但是我想你去”
“可是…”
“你怕了?”我想起那天夜里她一副只要跟我在一起下地獄都沒關系的樣子。
“沒有”她回復的很快,也很干脆。
“那就好,換衣服吧”
我在門口等了一會,她很快就換好衣服出來,那身藍色的裙子襯的她略顯成熟:“你確定?看上去好像老了幾歲”
“嗯,顏色還好吧”她問。
這么快的時間她就找到這么一件老氣橫生的裙子:“還好,你特意挑選的?”
“我聽老師說過他們國花是藍色矢車菊”她解釋。
“你不介意自己看上去好像無辜被增加好幾歲我們就走吧,要遲到了”第一次家族重逢要是遲到母親大概會把我逐出家門吧。
“不是還有2個小時嗎?”下樓的時候她問。
“我要去接一下我父母”
她緊張了一下,兩只手交織在一起,我握住她兩雙手,她真的是緊張了,雙手冰涼,希望我的溫度能感染她。
“現(xiàn)在在我面前緊張還好,等會人家要是握上你手,這個天發(fā)現(xiàn)你手冷的像青石,他們會不會以為你從冰窖剛出來?”
她被逗笑了。
“放松點”我安慰道。
去母親家接上母親的時候,母親意味深長的看了我一眼,她看出夏鷗的緊張,所以沒有多說什么,在車上的時候更多的是喋喋不休小時候見到二奶奶的事情,順便被討論的還有二奶奶的丈夫。
夏鷗一直不好接話,母親他們追述與二奶奶的童趣往事,她總不能來一句我也這么覺得,真是有趣極了,要是她真這么說我估計我真的會像看待病人那樣看著她。
好在母親知道照顧她的情緒,想到她是學文的便開始和她談及二戰(zhàn)史,雖說是學漢語言的,歷史她還是能接上話的。
誰知道母親話鋒一轉來感慨一句二奶奶丈夫是30年代的德國軍官,這讓夏鷗她說什么?是按照教科書上的觀點對這位長輩一頓狂,還是站在他的角度表現(xiàn)出對這位長輩的深刻同情?
她表現(xiàn)出任何一個情緒都不太妥當,我乍然聽到這個消息詫異無比,我一直以為我們家根正苗紅,30年代的德國軍官,難怪小時候我覺得二奶奶的丈夫不好說話,有些恐怖,父親對那些往事閉口不談,他讓母親少說兩句,父親還是一如年輕時候,那么的謹言慎行:“跟小孩子提這個做什么?”
“這不是聊到有些感慨嘛,有些事情小孩子也應該知道,不然我們這輩什么都不說就離世,哪里還有那一代的真相”
我不知道同是醫(yī)生的父母圍著這個史學觀爭論有什么意義?
我倒寧愿他們談及醫(yī)學話題,比如最近誰誰誰又新發(fā)表的什么新論文,車子里的氣氛彌漫著一絲怪異。
夏鷗很乖的坐著不說一句多余的話,也沒有刻意放低自己的姿態(tài),能看的出來她不擅長和長輩打交道,也是難為她了,叫她來參加葬禮是我想試試,同樣的葬禮場面會不會刺激到她,讓她想起她的姐姐。
我們在機場等了一會,機場的人流一直很多,但是二奶奶一家非常好認,江城本就是三線小城,外國人不多,他們?yōu)蹉筱蟮囊淮蠹易映霈F(xiàn)的時候外面很難不注意到。
成功接機后,父輩們一路寒暄著,二奶奶一家好像是個醫(yī)學世家,所以父親他們那一輩雖然沒什么共同的成長經歷,文化差異也很大,很多觀點也不一致,但因為有著相同的職業(yè),所以他們不缺話題。
從這一點來看這不像是家族跨世紀的重逢,到像是中外醫(yī)學交流會談。
作為我們這些小輩就跟在他們后面陪著閑逛,打電話過來的兩個兄妹與我同輩,貫徹他們家的家族傳統(tǒng)是學醫(yī)的,父輩的寒暄他們沒有興趣插入,但對路上看到的一些帶有中華文化特質的東西十分有興趣。
他們時常興致勃勃的問我這是什么?那是什么?有沒有特殊的意義?
我不知道江城這個三線城市怎么會保留這些老物件,一開始簡單的我還能解釋,他們越問越深,譬如一個不起眼的物件他們恨不得問出出處。
這種深層次的東西就算我有心科普,也常感無力,幸好夏鷗能及時接話,緩解我的無知,讓我頗感欣慰。
他們很滿足夏鷗給他們帶去純正的文化熏陶,給她透去很多贊佩和鼓勵的目光。
他們遵從亡者的意愿實行江葬,我們找到渡口,和船工交談協(xié)商出江。
船出了青弋江,才徹底進入了長江主干,具體到了哪里我也不知道,只看到他們家的父輩面容嚴肅的拿出兩個盒子,看樣子他們要學杜十娘怒沉。
那個和我父親差不多大的老人半跪著將兩盒骨灰一起倒入長江,骨灰沾上水很快就消散,年輕的同輩扶起他們父親,江風混雜著絲絲雨意,點在每個人的臉上涼涼的。
我不知道二奶奶的一生有過怎么樣的經歷,只是再多的經歷在今天都已經隨風消逝,塵歸塵土歸土。
雖然我對她沒有什么深刻的映象,但是還是感激她在當年支持了我的選擇。
我正感慨的時候,身后忽然“咚”的一身,我猛回神,身后的夏鷗倒在船板上。
幸好船上站著的都是醫(yī)生,什么科的都有,經過三姑六婆七嘴八舌的診斷后,我被告之她沒問題,只是長期營養(yǎng)不良。
然后二奶奶一家意為深長的看著我,就好像是我故意虐待她,不給她吃喝一樣,我有些尷尬。
學術探討雖然沒有盡頭,但是人總有說再見的時候,父輩們當晚在漁船上吃江魚宴,當做重逢和分別的晚餐。
夏鷗醒過來后在晚宴上面對二奶奶一家的西式調侃紅了臉,但好在她能坐的住,她沒有我第一次遇到她的時候冷淡。
晚餐結束后,長輩們興致盎然把酒言歡,我獨自去了夾板,晦朔不明的天色,江風撩人心弦,我想起來那句暮靄沉沉楚天闊的詩,也不記得背景的意思,只是忽然想起這句。
點了根煙,暮靄沉沉中有了一絲明明暗暗的火絲。
煙在風中消散,迷恍了湛藍的景色。
“表格”
這個時候誰這么沒人性叫我做表格?我一回頭是那個叫蘇夏的小姑娘,她的中文不太好,應該叫的是表哥吧,在一個姑娘面前抽煙可不是一個紳士該做的事情,跟他們相處了一天,多多少少學了一點他們的腔調,我掐滅了煙:“什么事?”
“我見你一個人出來,所以跟出來看看”她站在我的身旁,看著江水的潮起潮落,她金色的頭發(fā)與昏暗的江霧格格不入。
“我沒事,只是想抽根煙消遣一下”我說。
“嗯哼”
“外面風大,走吧,一起回去吧”我以為她是擔心我,所以跟著我出來。
但她回復道:“不,里面太悶”
我笑笑,然后無話,夏鷗此刻不在我身邊,只希望在這個時候她不要問我中華文化,如果問起我可能只能說個皮毛,滿足不了她旺盛的求知欲。
“你知道我爺爺奶奶的故事嗎?”
好在她不是要問我傳統(tǒng)文化,但我想起母親在車上談及的往事,隨意的評價別人的祖輩好像是個不太好,況且他們祖輩的故事還那么有爭議性,回的不好說不定還會引起國際矛盾。
“聽過一點點,不太了解”
她聽出來我的回避,知道這實在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話題。
“我只是想問你這個是什么意思?”她拿出手機打開圖冊,點開一張照片給我。
我接過來,圖片里好像是一段詩,字跡歪歪扭扭我看不太明白:“這是你們小時候聯(lián)系中文的草稿紙嗎?”
“不是,你能告訴我這上面寫的是什么意思嗎?”她問。
我仔細的觀摩,可能是他們習慣寫字母所以對橫比豎直的中文有一定的誤解,這摘錄的詩句我很難認出來是中文:“抱歉,我不太了解”
她拿過手機又翻了一頁:“這個呢?”
我仔細的看了看,這個字比之前要好很多,雖然依舊不是橫比豎直,但是我依稀能看得出這是中文,夏鷗跟著走出來看著我和蘇夏。
“這里有首詩,你來看看認不認識”
夏鷗應聲過來查看,她的眉毛皺在一起,可以想象她內心一定十分糾結,因為那小學生的字實在不好分辨。
她看了之后拿出手機百度一首《綢繆》的詩,對比給蘇夏看:“你看是不是這首?”
仔細看內容和筆記確實和這首詩一致,她點頭:“這個是什么意思?”
“是詩經里的一首詩,叫綢繆,是情詩,這孩子是不是有喜歡的對象了?”夏鷗問。
“這是我爺爺抄的”
夏鷗意識到自己失言:“抱歉”
“我爺爺和奶奶約定如果誰先離開就抄對方國家的著作來安慰后續(xù)的時光”
“你爺爺選擇了詩經?”
“看樣子好像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