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歌這些日子過的清閑，今兒心中惦記著柳方雅的事早早便醒了，倒覺得有幾分疲乏。吩咐白蔓替自己梳妝后便朝著柳府去了。
柳方雅給長歌遞帖子的事溫儒言和老太太也都知道，他們二人如今有心利用溫長歌，自然不會阻攔她與旁的貴女交好，聽說了這件事后也都默許了。
長歌摸不透柳方雅的心思，這一路上總是低頭蹙眉思考些什么，可卻又實在想不通透。
長歌覺得柳方雅對自己沒有敵意，可她卻在處處提防著自己，與她在一起總是覺得有幾分變扭。柳方雅不過十五出頭，可她的心思太過縝密做什么事都滴水不漏。
一行人到了柳府，待馬車停穩(wěn)后長歌才緩緩的下了馬車。瞧著柳府門口有幾位婢女正在候著，瞧見長歌下了馬車連忙上前迎接，笑說道：“奴婢驚蟄，見過溫大小姐，我家小姐想著如今天氣炎熱，命人備了冰糖鳳梨糕，這會子正在屋里候著溫大小姐呢?！?p> 長歌瞧著這丫頭是個伶俐的，點了點頭笑著應(yīng)了下來，隨著她到了柳方雅的院子。
剛進(jìn)了院子，長歌便覺得奇怪。柳方雅的院子太素凈了些，整個院子里種滿了梔子花，小巧的白色花朵散發(fā)出令人平靜的香氣，屋子里還傳來了陣陣的木魚的聲音，院子里的下人也不多，瞧著這模樣倒不像是一個十五歲的小姑娘住的院子。
驚蟄瞧出了長歌心中的疑惑，開口解釋道：“我家小姐信佛，又喜清靜，所以院子里也素凈些?！?p> 長歌點了點頭，倒也沒再多問。
隨著驚蟄進(jìn)了屋子，便瞧見柳方雅的屋子里供奉著一尊白玉佛像，屋子里也帶著淡淡的檀木的香氣。而柳方雅則是身著水綠色的衣裳，頭上也只是用一支木簪簡單的扎了起來，未施粉黛的面容上帶著虔誠的神色，跪在佛像前低語著什么。
聽見長歌來了，柳方雅才起身理了理衣服，牽著長歌坐下后笑道：“今日天氣炎熱，桌上的冰糖鳳梨糕是剛剛冰過的，你先吃些解解暑。”
“有勞姐姐費心了?！遍L歌也沒拒絕，拿起桌上的糕點放入了嘴中，只覺得舌尖冰冰涼涼的，甜絲絲的味道一下子在嘴里散開，確實涼快了幾分。
柳方雅替自己倒了杯熱茶，瞧了眼長歌身邊的白蔓，又看著一旁的驚蟄道：“都下去吧?！?p> 長歌知道柳方雅的意思，便朝著白蔓笑道：“你也先下去吧?！?p> 白蔓本是不愿的，可瞧著長歌絲毫沒有讓自己留下的意思，只得點頭應(yīng)了下來，隨著驚蟄一起出了屋子。
長歌瞧著人都走了，便坐正了些，瞧著一旁的柳方雅問道：“方雅姐姐這么大費周章，究竟有什么事？”
而柳方雅卻沒有在意長歌方才的話，只是偏頭盯著一旁的白玉佛像，道：“長歌，你信佛嗎？”
長歌皺了皺眉，抿著唇，也不知柳方雅究竟是何用意，還沒開口回答，便聽見柳方雅在一旁喃喃道：“我從前是不信佛的?！绷窖耪f完，一手撐著下巴，轉(zhuǎn)頭瞧著長歌，笑著問道：“你呢？再活一世，可信這世間的神明鬼怪之說？”
長歌心中一驚，下意識的握住了拳頭，緊緊的盯著面前的柳方雅，似乎想要從她的眼神里瞧出什么破綻。可柳方雅卻是一副清風(fēng)云淡的模樣，將長歌的慌亂看在眼里。
“方雅姐姐在說什么？長歌聽不明白?！?p> “呵……”柳方雅掩著嘴角輕笑，垂眸道：“上一世的溫長歌，在落入荷花池之后便死了。而這一世你卻完完整整的坐在我身邊，不是嗎？”
聽了柳方雅的話，長歌才略微松了口氣。瞧著柳方雅的樣子，應(yīng)該是以為自己上一世溺死于荷花池中的溫長歌，并沒有猜透自己真正的身份。
“原來如此……”長歌卸去了面上的偽裝，眼中連半分感情都沒有留下，不留痕跡的劃過自己的腰間，將事先準(zhǔn)備好的蠱蟲藏在指尖，抬眸瞧著柳方雅，道：“你和我一樣，不過都是從陰間爬出來的惡鬼罷了。所以，你的目的是什么？”
柳方雅瞧著溫長歌整個人的氣質(zhì)都改變了，不禁挑了挑眉，可隨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眼里劃過了幾分悲涼，低頭垂眸，緩緩說道：“我想保住鎮(zhèn)國公府，保住我的孩子，保住……孟逸昱?！闭f完，柳方雅笑了笑，眼里又滿滿都是柔情，瞧著溫長歌笑道：“上一世，我嫁給了逸昱?！?p> 長歌皺了皺眉，猜不透柳方雅的話究竟是真還是假，只是瞧著柳方雅眼中的柔情，有幾分動容。
柳方雅嘆了口氣，看著長歌的眼眸，道：“我從前也是不信你的，可是現(xiàn)在我信你，這也是我把你叫來的原因?！?p> “從前不信，為什么現(xiàn)在就信了？”
柳方雅的眼里滿滿都是坦誠，一字一句的說道：“因為你是鎮(zhèn)國公的外孫女，是孟逸昱的妹妹?！绷窖磐ｎD了一下，挑眉笑看著溫長歌，道：“況且，溫長玉是你害的，你已經(jīng)在鎮(zhèn)國公府和國相府之間做了選擇?！?p> 長歌不語，抿著唇垂眸思考了一會，再抬眸時眼里的寒意也少了幾分，道：“所以你方才說保住鎮(zhèn)國公府是什么意思？”
柳方雅的眉頭皺了起來，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心痛的事，眼底的哀傷怎么也抹不平，語氣都低沉了幾分，道：“我二十八歲那年，皇上出兵攻打北原，鎮(zhèn)國公府上除了孟逸暻，都戰(zhàn)死沙場了。”
“你說什么？”長歌心口一痛，身子像柳方雅靠近了些，伸手抓住她的手腕，想要叫她看著自己。
只瞧著柳方雅緩緩抬頭，一字一句的說道：“鎮(zhèn)國公府上，二伯父被貪官污蔑，自盡而亡。父親，三伯父，大哥，三弟……還有逸昱，都戰(zhàn)死沙場了?！?p> 長歌知道，柳方雅沒有騙自己。一時間，長歌只覺得自己所有的思緒都亂了，想起鎮(zhèn)國公府上眾人的笑顏，便覺得難過極了，連忙深吸了口氣，想要叫自己冷靜下來。
過了一會兒，長歌的指尖不再顫抖了，才緩緩開口道：“你想怎么做？”
柳方雅自嘲的笑了，眼里盡是無奈，開口道：“我想了很多辦法，做了許多事，可卻不知自己的前路究竟是怎樣。我至今都不明白，皇上為何突然出兵攻打北原。那場戰(zhàn)爭沒有打完，皇上便駕崩了，太子繼位后便與北原停戰(zhàn)。有許多事，我都記不太真切，如今我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p> “如果……”長歌的睫毛微顫，語氣里帶了幾分無奈，問道：“如果這一切都無法避免呢？”
柳方雅愣了一下，卻沒有猶豫，語氣里帶著堅定，道：“就算這一切都無法避免，我也想嫁給逸昱，好好陪著他，能多一天，便多一天?！?p> 長歌瞧著柳方雅眼中堅定的神色，一時間失了神。
究竟是多深的愛，才能叫柳方雅明知結(jié)局，卻還是這般義無反顧的走下去。
柳方雅看出了長歌的不解，不由得笑了笑，柔聲道：“你還小，或許不懂。有些東西只要你曾擁有過，便舍不得放手了。”柳方雅說完，笑著拍了拍長歌得手背，盯著身邊得佛像許久。
長歌還能聽見院子里微弱的木魚聲，鼻尖環(huán)繞著檀木的香味。陽光透過窗子散落在柳方雅的身上，映在的面龐上，長歌看著，只覺得有說不盡的哀傷。
柳方雅的睫毛微微顫動著，褐色的瞳孔里有著說不明的情緒，似是在感嘆，喃喃道：“你可知，我在他走后等了多久？”
還未等長歌回答，柳方雅便自言自語的說道：“整整三十二年，青燈古佛，終了一生。”
長歌不知該說些什么，看著柳方雅的神色，竟有一股說不出的悲涼。
難怪長歌見到柳方雅的第一眼起，便覺得有些許異樣。柳方雅前世六十載時光，只有那青燈古佛伴在她身邊，從前女子的生氣早已被磨的一點兒都不剩，舉手投足間都是老年人的氣質(zhì)。即使重生一世，有些東西也是很難改變的。前世整整六十年，才將柳方雅打磨成如今八面玲瓏的性子。
“就算真的改變不了，我也想替他生一個孩子?！绷窖殴戳斯醋旖?，下意識摸了摸她平坦的小腹，似是在回憶從前，緩緩開口道：“上一世我被人暗害，傷了身子，成親幾年也沒有懷上孩子。好不容易懷上了，過了不久逸昱便去領(lǐng)兵打仗，后來聽說他戰(zhàn)死沙場，一時動了胎氣……”
長歌的嗓子有些酸澀，不忍再看柳方雅回憶過往，連忙伸手牽住了柳方雅的手，認(rèn)真的瞧著她的眼睛，唇瓣微動，道：“方雅姐姐，我們一定會守護(hù)好鎮(zhèn)國公府的?！?p> 柳方雅笑了笑，轉(zhuǎn)頭看向長歌，卻瞧見長歌眼中的堅定，不由得出了神，道：“恩，我們一定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