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緩兵之計
忽沒里口氣平和地對兩位爭相出兵的王爺?shù)溃?p> “偉王,別理那些人,有些武將叫著要打仗其實是手癢癢了,想要搶戰(zhàn)利品,再不就是舒服日子過膩了,怕沒機會顯示自己。想練兵還不容易,冬天閑了,各部族集合青壯輪流練兵就是,訓(xùn)練也可以比賽立功。讓百姓多過幾年太平日子,國庫多存下些銀子不好嗎?燕王,幽云十六州不夠,多少州夠呢,晉國是藩屬國,石敬瑭稱臣納貢,等于整個中原都被契丹征服,這是多么了不起的豐功偉業(yè)。還要劃更多地盤到大遼版圖?還是想讓誰來代替石敬瑭?為了什么開戰(zhàn)?契丹不是紙糊的,晉國也不是不堪一擊,打得血流成河,結(jié)果會比維持現(xiàn)狀更好嗎?”
安端被老樞密使噎得一愣一愣的,然卻沒有脾氣。忽沒里比他年紀(jì)還大,又是皇帝的親家,最重要的是說得有理,他張了張嘴又閉上了,扭過頭接著打瞌睡。趙延壽從來不喜歡做出頭鳥,更不愛做和當(dāng)朝權(quán)貴硬杠的事,不尷不尬地咧了咧嘴,低下了頭。太子見二人慫了,瞪了他們一眼,冷笑道:
“維持現(xiàn)狀?那敢情好,不是咱們不維持,是人家不干了。欽差都?xì)⒘嗽趺淳S持,殺了就殺了,當(dāng)沒有發(fā)生?”
“當(dāng)然不是,樞密院準(zhǔn)備派人去開封和石敬瑭交涉,要他給個說法。”
“交涉,哈哈,又是交涉。招納吐谷渾是交涉,朔州叛變是交涉,現(xiàn)在殺了欽差還是交涉。交涉出什么結(jié)果來了?狗日的越來越囂張!”
忽沒里嘟囔道:
“朔州的事已經(jīng)證明和開封無關(guān)了,他們也發(fā)兵參加征討了。”
朔州是代北五州之一,今年夏天,原來的晉將,歸附后被任命為節(jié)度副使的趙崇趕走大遼派在那里的節(jié)度使耶律畫里,豎旗反叛,宣布不承認(rèn)遼廷,仍然聽命于開封。然這事已經(jīng)確認(rèn)是趙崇自己干的,和開封無關(guān)。樞密院發(fā)兵討伐,石敬瑭也派了軍隊助攻。至今還沒有攻下來。然主戰(zhàn)的總是理直氣壯,好像他們最愛國最勇敢,而主和的都是怯懦自私之輩。李胡繼續(xù)咄咄逼人道:
“接二連三搞出那么多事,石敬瑭狗日的要不是兩面三刀,就是個窩囊廢,地方藩鎮(zhèn)他管不了,朝廷權(quán)臣也管不了。他管不了咱們幫他管啊,這幫狗日的以為結(jié)的盟吃了虧,正好,本宮還覺得虧了呢?;噬希@有什么道理好講,不服就打,天下不是講出來的是打出來的,朱溫要是講道理就不會滅唐,李克用講道理也滅不了梁,十六州不是狗日的石敬瑭想讓的。沒有張屠戶未必就要吃帶毛豬,離了石敬瑭還有的是人,老樞密,你怎么不對大家說說楊光遠(yuǎn),說說南唐呢?”
“楊光遠(yuǎn)是誰?南唐怎么了?”
安端不知是真的不知道還是明知故問,睜開眼睛問了一句。雖然這是軍事機密,沒有在公開的會議上討論過,但無論是楊光遠(yuǎn)還是南唐,早都暗自在朝廷重臣中活動,不會落下偉王的。李胡和他一問一答更來勁了:
“皇上,臣弟知道這是機密,可在座的都不是外人,事情到了這一步,應(yīng)該可以說說了吧。”
德光被他們吵得頭昏,困意像蒼蠅般嗡嗡飛來,看了一眼李胡,心里想,到底是年輕,一天一夜不睡,還這么精神抖擻。李胡全當(dāng)皇帝默許了,侃侃說道:
“楊光遠(yuǎn)就是那個帶兵討范延光的主將。燕王早就說過,大賊討小賊,真讓你說中了。狗日的討范延光,一年多打不下魏州,石敬瑭大概看出他想擁兵自重,給姓范的鐵券,發(fā)誓饒他不死,范賊就降了。在大梁住了一陣,他要求回河陽老家,楊光遠(yuǎn)非讓皇帝命他去自己做留守的西京洛陽不可。狗日的權(quán)重勢大,石敬瑭不得不答應(yīng)。范賊去了就被他殺了??蓱z范延光,以為是條龍,死的像條蟲。姓范的有錢,還記得秘瓊吧,殺了董溫琪一家,貪的就是這筆錢,秘瓊又被范延光殺了,銀子到了姓范的手里,現(xiàn)在他被楊光遠(yuǎn)殺,一半也是為了這筆銀子。楊光遠(yuǎn)有兵有錢,就真的要造反了,只是現(xiàn)在還沒有公開。他被調(diào)到山東做平盧淄青節(jié)度使,封了東平王,正在那里招兵買馬。和當(dāng)年范延光一樣,暗中派人來聯(lián)絡(luò)請求支持,只要咱們答應(yīng),他的條件比姓石的優(yōu)厚得多。我沒說錯吧,皇上?南唐胃口更大。那個李昪篡了吳,自己當(dāng)了皇帝,改國號唐,說是李世民的后代,呸,一個撿來的養(yǎng)子,連祖宗是誰都不知道,還唐太宗呢。不說這個,這狗日的仗著江南富庶,吃了幾天飽飯,家有余糧,就想恢復(fù)中原了。說只要契丹幫他實現(xiàn),愿意和咱們平分晉土。這我不是瞎說吧,皇上?!?p> 安端動了動身子,伴隨著椅子的嘎嘎作響嗡聲說道:
“真的么?皇上,那還等什么,打吧,管他這次殺拽剌的是姓石的還是姓安的,都一樣,先滅了安重榮奪下成德四州,再不行就打到大梁。姓楊的也好,姓李的也罷,我看都比姓石的王八蛋強。燕王,不是本王看不起你,打仗你不行,別和老皇叔爭,這仗歸我。出兵不走幽州,你在那兒好好守著,我出飛狐口,兩百里,半天不用就兵臨鎮(zhèn)州城?!?p> 趙延壽沒想到半路殺出個截和的,想爭又不敢爭,不過又想,這會兒還沒到?jīng)Q定用兵部署的時候,爭也白爭,全當(dāng)這是提醒自己,一定要提前私下好好活動,不能讓老家伙把如意算盤攪黃了。
皇帝看著忽沒里,老頭不知是被對方的氣勢壓倒還是覺得他們不可理喻,抿著嘴唇不再爭辯,他又困又累,不想再爭下去,站起來說道:
“你們說得都不錯,這件事關(guān)系重大,應(yīng)該召集文武大臣們一起商議商議。今天就先散了吧?!?p> 李胡大為失望,怏怏道:
“皇上,人都被殺了,不能再拖了,再拖天下人都會看癟大遼,以后誰還會信咱們?!?p> 安端道:
“對!皇上,兵貴神速,猶豫來猶豫去,等姓安的準(zhǔn)備好了,仗可就沒那么好打了?!?p> 德光正好走到皇叔身邊,伸手要扶他,說道:
“打仗不是打獵,總不能說發(fā)兵就發(fā)兵,商議商議再定?!?p> 兀欲搶上一步,扶起安端,老皇叔拍著他的手道:
“你也以為皇叔老了嗎?”
“哪里,皇叔還精神著呢。”
走在回臥帳的路上,德光身子打晃,腳下有些飄飄然,兀欲上前攙住他的一條胳膊:
“皇上太辛苦了,從昨天早上到現(xiàn)在都沒有好好睡覺。叫步輦吧。”
“不用叫,就這幾步路。兀欲,你說朕是不是優(yōu)柔寡斷呢?”
“皇上怎么這么說,臣侄聽到所有的人都說,皇上最是英明果斷了?!?p> “可是剛剛你聽到了,他們都說應(yīng)該開戰(zhàn),朕卻覺得難下決心。”
“北樞密不是也反對開戰(zhàn)嗎?;噬喜槐芈犇切┤说?,他們不是為朝廷,是為自己。為了朝廷就應(yīng)該慎重開戰(zhàn)?!?p> “你也這么想?你說這仗該不該打?”
“朝廷大事臣侄不懂,無論打還是不打,只要陛下決定的,一定都是對的。兀欲只知道跟隨陛下。不打仗,臣侄不離左右保衛(wèi)服侍。打起仗來,臣侄鞍前馬后做皇上的馬前卒、擋箭牌,其他臣侄不懂也不問?!?p> 德光轉(zhuǎn)身拍拍他的肩膀:
“好。但這還不夠,你要好好學(xué)著點,朕還要派你大用場呢。朕是太困了,先好好睡上一覺再說?!?p> 說商議商議,其實更多的是緩兵之計,局勢越混亂越要沉住氣,皇帝決心難下,想要再看一看、等一等。一連多日又獵了好幾場鹿,也開了幾次會,決策仍在繼續(xù)商議之中。拽剌被殺的消息傳遍了捺缽大營,隨扈的王公大臣們一邊縱情射獵,一邊在大吃大嚼酒酣腦熱之際高談闊論,都說晉國不堪一擊,只要鐵騎一出,幾天就能打到開封,讓石敬瑭和他的臣僚們老老實實,再也不敢造次。趙延壽一直留在大營,他雖然惦記著正在向邊境集結(jié)的燕軍,但也生怕失去了影響最高中樞決策的機會。最急不可待的是太子,他上下活動,制造輿論,好像大遼吃了虧不敢報復(fù)都是因為皇帝的昏聵和懦弱。
這天,德光一大早去給長春帳請安,想趁著太后沒有起床,問過安就回御帳做自己的事。他在帳門外道了早安之后,說道:
“兒子要去料理些雜事,不多打攪母后,請母后再多歇會子,待會兒貴妃她們過來陪您?!?p> 話音未落,帳簾一掀,大宮女秋菊攙著太后款款地走了出來。述律平身上穿著藕荷色百花繡裙,套一件大紅金絲牡丹比甲輕衣,頭上梳著高高的云鬢,戴了一頂百鳥朝鳳步搖冠,臉上淡淡地施了粉脂,打扮得停停當(dāng)當(dāng)。德光吃了一驚,問道:
“母后這么早要去哪?”
述律平笑道:
“就許你們年輕人半夜打獵,我也想早點出去轉(zhuǎn)轉(zhuǎn),呼吸呼吸新鮮空氣?;噬嫌眠^早膳了嗎?陪母后坐坐不耽誤事吧?!?p> 德光想說用過了,但知道母后不會相信,再說就是用過了,母后只說是陪她坐坐。想說有事很忙,可是今天沒有早朝,母后一定是知道的,除了早朝,一大清早還有什么要緊的事連陪母后坐一會兒都不行呢。索性安下心來,上前一步扶著母后的另一只胳膊,陪笑道:
“耽誤什么都沒啥大不了的,好久都沒有陪母后用過膳了,朕也正好餓著肚子呢。”
在餐桌旁坐好,太后端起精致的青花細(xì)瓷碗喝了口熱奶茶,好像漫不經(jīng)心似地問道:
“皇帝,我聽說咱們的欽差被晉國的節(jié)度使殺了,過去多少日子了?還沒有決定怎么對付嗎?”
今天太后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這個,李胡這些日子到處鼓動武將們要求出兵不算,終于還是把太后這個殺手锏抬出來了。不過今天的皇帝不同于前些日子,已經(jīng)不再搖擺猶豫,而是更有底氣堅持慎重的主張了。他用筷子夾了一個熱氣騰騰的羊肉包子放到母后面前的小碟子里,答道:
“不是沒有決定,是決定等一等看,重大決策一定要慎重,不能盲目沖動,更不能被人利用。殺欽差的節(jié)度使叫安重榮,石敬瑭正準(zhǔn)備討伐他。兒子以為契丹這個時候應(yīng)該在旁邊看一看,或支持開封朝廷平叛,可以施加壓力,但是不能制造混亂,干擾他解決內(nèi)亂。看看石敬瑭如何處置安重榮,才能決定咱們對他的態(tài)度。母后說呢?”
述律平似乎有些意外:
“石敬瑭討伐安重榮?不是糊弄人的吧?出兵了嗎?消息準(zhǔn)確嗎?”
“在母后面前怎么敢瞎說。昨天開封派的一個使者到了,夜里才到的,還沒有來得及告訴其他人。說安重榮已經(jīng)舉旗造反,石敬瑭八月初御駕親征到了魏州,正準(zhǔn)備北上討伐呢?!?p> 好像怕太后不信,皇帝補充道:
“使者是晉的安國節(jié)度使,叫楊彥詢,母后要不要親自見一見?”
述律平怔了怔,道:
“我見他做什么,不過是隨便問一句,朝廷的事有皇帝作主我還有什么不放心。只是這個姓楊的不會是障眼法吧,石敬瑭北上不會是和安什么榮合兵準(zhǔn)備進犯大遼嗎?”
“母后多慮了,石敬瑭朕了解他,他還不至于頭腦發(fā)昏敢以卵擊石。咱們在幽州和飛狐口都準(zhǔn)備了軍隊,他不仁就別怪朕不義了。朕把使者關(guān)押起來,就是給他一個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