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不可一日無權(quán)
深夜,念奴齋。
儀王李璲已是半醉,閉著眼睛靠坐在一個大枕頭上。身邊有三個美人兒伺候,一個捏肩一個揉腳,還有一個將螓首枕在他的大腿上,奉獻出自己的一對美峰,招呼他那只無處安放的右手。
徐慎元惦著腳尖走了進來,小聲道:“殿下,念奴到了。”
儀王李璲睜開了眼睛。徐慎元揮一下手,三名女子全都識相的悄悄退下了。
念奴進來,拜倒在堂,“殿下急召,念奴俗務(wù)纏身匆匆來遲。還望殿下恕罪!”
“過來,坐?!眱x王李璲罕有的表情嚴(yán)正,也沒有過多的廢話,只道,“你在宮中,可曾聽到了什么風(fēng)聲?”
“今日械斗之事,宮中已有消息傳了進去。”念奴說道,“但是圣人恐怕還不知情。他和楊貴妃在梨園待了一天,未曾出來?!?p> “圣人身邊還有一個高力士。他的消息,向來最為靈通?!眱x王李璲道,“你猜他會不會,將此事報知圣人知曉?!?p> “不會。”念奴答得很肯定。
“何以見得?”
念奴淡淡一笑,“邊關(guān)上萬人死傷的戰(zhàn)況,也未必會傳到圣人耳中。這區(qū)區(qū)百余人的械斗……”
“兩碼事?!眱x王李璲道,“事關(guān)北衙禁軍,那可是天子御率,圣人的親勛部隊?!?p> “念奴竊以為,這仍舊不足以驚動圣人?!蹦钆f道,“前番羽林大將軍王承業(yè)與李光弼就已經(jīng)鬧過一回,圣人也曾著手處理過了。這同樣的事情再報一次的話,連高力士都會極不耐煩,又何況圣人?”
“言之有理。”儀王李璲的表情頓時舒緩了許多,“念奴,本王真是越來越欣賞你了?!?p> “殿下謬贊?!蹦钆f道,“碰巧我那義姐今日在宮中伴駕多時,有她點撥,念奴才能如此肯定的作答?!?p> “你何時有了義姐?”
“剛剛不久?!蹦钆⑷灰恍Γf道,“舞者供奉,謝阿蠻”
“呵!”儀王李璲眨了眨眼睛,“為什么?”
念奴說道:“因為圣人和楊貴妃都非常喜歡她的凌波舞。貴妃還將自己最喜愛的一對玉臂環(huán)賜給了她,稱她為紅粟玉臂友。”
“有意思!”儀王李璲笑了起來。
“現(xiàn)在,滿朝文武絞盡腦汁的萬千鉆營,還不如楊貴妃的一個表情。念奴也是為了安身立命?!蹦钆?,“雖然圣人對念奴的歌聲還算贊賞,但楊貴妃本人,更加喜歡舞蹈。舞者供奉謝阿蠻,或許會對殿下有所用處?!?p> “念奴,你讓本王怎么謝你呢?”儀王李璲笑道,“以身相許可好?”
“殿下真能說笑!”念奴笑了起來,“不知殿下近日可曾聽說,關(guān)于李蒼玉的另外消息?”
“耳朵都快起繭子哪!”儀王李璲撇撇嘴,一副十分嫌棄的表情,“那小子還真是個十足的怪胎,什么怪事都能攤到他頭上。千金不賣字的顏真卿,居然會用一貼手書換他的半紙契書。那張癲更是出格,竟然要拜他為師——現(xiàn)在滿京城都在風(fēng)傳這兩件事。那混小子,算是出名嘍!”
念奴淡淡一笑,“不知殿下以為,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嗯……”儀王李璲沉吟了片刻,“既是好事,也是壞事?!?p> “還請殿下詳解?”
儀王李璲坐直了一些,認(rèn)真說道:“聞達于公侯,這固然是好事。將來要給他謀個一官半職,那也就名正言順了。最難能可貴的是他攀上了張旭這一根高枝,那可是連圣人都禮敬三分的當(dāng)代一絕。真要有了張旭的助力,這小子定然身價百倍。再要平步青云,也就不難了!”
念奴點點頭,“那壞處呢?”
“壞處亦是明顯。”儀王李璲道,“他今日參加這一場械斗,還擔(dān)綱主謀親手殺了人,就已是擺明豎敵于北衙禁軍。王承業(yè)現(xiàn)在既要安撫麾下的怒火,也要尋回北衙禁軍的顏面。他或許一時奈何不了李光弼,但要收拾一個小小的李蒼玉,那還是輕而易舉的。就算是張旭,也保他不得。當(dāng)年李邕號稱天下第一名士,大唐士庶誰不敬仰,那是何等的風(fēng)光。還不是某人一個念頭,他就慘死在了杖責(zé)之下?”
“殿下所言極是?!蹦钆钜詾槿坏狞c頭,“名聲固然有用,但在權(quán)力面前,真的是不堪一擊?!?p> 儀王李璲詭奇一笑,“念奴,你似乎走神了?”
念奴微微一怔,“殿下是說……”
儀王李璲伸手撫了一撫鬢角的那一抹長發(fā),悠然道:“若非重大國策,圣人早已不思過問。這朝中大小事務(wù),盡在一人之掌控。就算是李光弼和王承業(yè),也絲毫逃脫不掉那人的掌心。今日之事,既然不會鬧到圣人面前,那就一定會落到那人的手上!”
“宰相李林甫?”念奴輕輕皺起眉頭來,“殿下是想……”
“但凡只要步入仕途,那小子就一定繞不開李林甫?!眱x王李璲道,“與其讓他自己傻頭傻腦的撞上去,還不如趁他揚名之時,我們主動將他……推上去!”
“念奴明白!”念奴拱手應(yīng)了一諾,尋思片刻,說道:“就讓李蒼玉以念奴之義弟的身份,出現(xiàn)在李林甫的視線之中。如何?”
“不妥?!?p> 念奴微微一驚,很是意外。
“記住?!眱x王李璲很認(rèn)真的說道:“李蒼玉是本王的杵臼之交,莫逆之交!”
“……是!”
金吾衛(wèi)新兵軍營,落入了嚴(yán)格的軍事管制之中,任何人不得私自外出,百步之內(nèi)都不許閑雜人等靠近。這儼然已是一座臨時的監(jiān)獄。
但是殺人者李蒼玉卻在這監(jiān)獄之中,離奇的過上了離退休老干部才有的,優(yōu)渥與閑散的生活。
從火頭到番頭,僅僅是一字之差,待遇卻是天壤之別。
每天早上還沒起床,張賭就已經(jīng)替李蒼玉安排好了營養(yǎng)早餐。馎饦、散子、偃月混沌、芝麻胡餅、各式蒸餅蒸餃蒸丸子,還有肉湯魚湯骨頭湯,每天不重樣。
李蒼玉長知識了,好些個流行于大唐民間的經(jīng)典美食,以前只在書上見過,現(xiàn)在終于吃到了嘴里。
原來馎饦就是面片兒湯,加酸加辣加炸醬都很相宜,再放入幾顆青菜便是絕配。散子就是各類油炸面食,油條豆?jié){實在太過經(jīng)典。偃月混沌原來就是餃子,這一味美食的歷史之悠遠令李蒼玉感到了驚奇。芝麻胡餅像是燒餅,但是里面塞了精心調(diào)制的羊肉餡,烤得那叫一個香噴噴,隔著老遠都能讓人流口水。出爐的時候再刷上一層香油撒上芝麻,入口一嚼哪里是“美滋滋”就能形容,李蒼玉簡直愛死了這味道。
入營第一天曾經(jīng)拒絕給新兵李蒼玉放飯的那三個火頭軍,現(xiàn)在爭著搶著給番頭送飯。
早飯罷后,“囚犯”按例要出來放風(fēng)。那些負責(zé)看守的越騎,簡直仗義到了違法的地步。他們非但是給李蒼玉弄來了筆墨紙硯還有書,甚至還專門給他配備了一名老師,就是嬋娟。
每天上午,李蒼玉都會和嬋娟在那顆大柳樹下一起讀書,順便虐狗。
嬋娟這姑娘,真的震驚到了李蒼玉。
曾經(jīng)李蒼玉以為,自己應(yīng)該算是背書相當(dāng)牛逼的了,畢竟從小就有四位教書匠的嚴(yán)格要求與各種調(diào)教。但跟嬋娟比起來,真是小巫見大巫。嬋娟除了知識非常之淵博、尤其熟讀了歷史,記憶力更是異常的驚人。
一本市面上剛剛出來的新詩集,兩人一同開讀。李蒼玉讀到哪一頁,她就能背到哪一頁。
過目不忘,原來世上真的是有這種人!
到了午飯時分,聶食娘的大餐就會駕到。同時她還會送來高栝的消息,因為她每天也會去給高栝送飯。
據(jù)她所言,高栝住在金吾衛(wèi)的監(jiān)牢里就沒清醒過,每天都有人去找他喝酒,去得最勤的就是郝廷玉。他現(xiàn)在的名氣也不小了,金吾衛(wèi)人人皆知他就是那個使雙刀、戰(zhàn)百人的“小虎爺”——他還有了這么一個新綽號,據(jù)說是郝廷玉起的。
李蒼玉唯一擔(dān)心的事情,現(xiàn)在都不用擔(dān)心了。于是他心安理得的養(yǎng)傷、讀書,順便虐狗。
一連如此,過了竟然有十日,什么事情都沒有發(fā)生。
太平盛世天子腳下,百余人的械斗十幾條的性命,這本該稱得上是一件大案要案。但是外界出奇的寧靜,仿佛那一日的流血械斗和十幾條人命只是一場電影,演完即告散場?;蛟S會有一些人始終記得其中的某些人物或是情節(jié),但大多數(shù)的人已經(jīng)將它淡忘了。
金吾衛(wèi)的每個人都得到了嚴(yán)令,不得再議論那日械斗之事。王承業(yè)和禁軍那邊也陷入了詭奇的沉默,沒有一個人再跳出來提及此事。就連御史顏真卿發(fā)起的訟訴,也是如同泥牛入海再無音信,他本人還被御史臺派到了外州去公干。
事若反常必有妖。
李蒼玉幾乎每天都會和嬋娟討論這件事情。最后二人不約而同的認(rèn)定,一定是有能量奇大之人,揮手將這件事情給強行壓下去了。
這里可是京城。
在京城能做到這一點的無外乎兩人,皇帝李隆基,宰相李林甫。
能讓王承業(yè)、李光弼和顏真卿這三人同時都閉嘴,讓所有人都不敢再公然議論此事的,除了他們兩個,再無其他人。
——你認(rèn)為驚天動地?
——在他們看來,不過是小孩兒的把戲!
那天在軍營門口面對白澤越騎時,李蒼玉感覺到了空前的絕望。匹夫之勇,真的是無足掛齡。這不是玄幻與仙俠的世界,面對那一百多把弩,任誰都得變刺猬。
現(xiàn)在,李蒼玉更加堅定了自己的理念——大丈夫,不可一日無權(quá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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