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東西?”白決俯身捏起那只肥嘟嘟的松鼠的后頸,把它拖到了眼前,瞧了兩眼,隨口向牧辰問到。
他一邊朝著小松鼠小聲道:“跟了我一路,莫非……你是……在西陸陪了我好幾年的小家伙嗎?”
小松鼠乖巧地點了點頭。
白決愣了一下,忍不住笑道:“你的角呢?”
小松鼠氣鼓鼓地看著白決,說不出話來——當然他如今被拔了角,確實是根本就沒有辦法說話。
牧辰向逗松鼠的白決解釋道:“那是一個——由凡俗間的盜賊者組成的聯(lián)盟,他們——專門接一些指名道姓要偷某樣東西,而物主又恰好‘為富不仁’、‘恃強凌弱’的案子,極少失手?!?p> 白決抬頭:“……不是……我到底哪里看起來‘為富不仁’、‘恃強凌弱’了?”
牧辰:“這是一個相當有深度的問題。”
他忽然抬頭,惆悵地望了會兒天,向西長嘆了一口氣,道:“你,是一個有靠山的人?!?p> 白決:“……”
并不是很想要這個靠山。
“欺壓像我這樣的凡俗幼童,還讓我睡地上?!蹦脸降难凵窭飳憹M了“慷慨激昂”的控訴,好好的一張貴氣小臉被他活生生地撐成了一個窮人家的放??嗝笸蕖?p> 白決:“……”
真不愧是能頂著一張“鬼厭神棄”的醉紅妝不要臉地勾搭清雅出塵謝道長的鬼宗主,戲那是相當豐富。
“回去吧,天黑了?!卑讻Q扶額,拎著小松鼠往回走,看起來似乎完全沒有把牧辰的話放在心上。
“哦?!?p> ……
齊國,涵陽郡主城,布粥的窩棚搭滿了一整條城門大道。
面黃肌瘦的災民在城墻根的陰影之下哀嚎、呻吟,痛苦地捂著自己空空如也的餓腹,有氣無力地維持著呼吸。
幾里之外,瘦馬上的仙中少年色若春花,他向著站在路邊的一塊城柱上的小王爺一禮,道:“我此去,怕是要個年余,王爺不要忘了白某拜托您的事。”
“自然是沒齒難忘?!蹦脸椒路鸷苡袝須獾馈?p> 白決:“……”
王府難道真的窮到都不能給牧辰請上一個先生嗎?
兩人相視一笑,白決策馬回身,揚起一片細小的浮塵,追向不遠處先走一步的冷澹三人。
徐瀟瀟回頭看了一眼策馬趕來的白決,沖著冷澹跟秦奉竹小聲道:“師兄,你就不怕……他真是那位白前輩?秦兄,我?guī)熜质遣患保墒悄恪皇菈舻竭^他要殺你嗎?”
秦奉竹手上催馬一襲,別過臉,對著徐瀟瀟笑道:“也沒什么的,不過是個夢罷了。這些日子過來,我覺得,白道友應當不是那樣的人?!?p> 冷澹多看了一眼他的這個師妹,眼底暗暗地劃過一抹深思。
徐瀟瀟訕訕地把視線移到前方,到底是沒有再說什么。
前路還很漫長。
燕國的皓都是一個充滿了塞北風情的地方,街道寬闊得幾乎能同時跑著凡俗權(quán)貴人家的五輛四乘馬車。妖艷的異域女子頭頂絹綢,穿著緋色的紗衣在街頭游走,銀鈴叮叮當當?shù)厍宕嘧黜?。開襟對褂的髯須壯漢把著剖牛刀子在熊熊的火爐前剜著烤得噴香流油的嫰羊,分外粗獷地在呈入花紋繚繞的銀盤中的熱氣騰騰的片兒肉上灑上一大把的香料。
白決跟著這幾位仙道小友來這個地方,是為了一場盛會。
渡世清談,這是幾千年前九重天煞出世時東陸百家仙門為了商討應對之策,由太上仙宗牽頭定下的一次盛會。
那一年,凌天門的門主是云拂衣。
云拂衣其人天資早覺,幼時在凡俗就以仗義執(zhí)言俠義小公子的名號聞世。其時年紀也不過百,在仙門中算得上還是十分的年輕。
清談會選出了前去圍殺的幾位赫赫有名的仙門尊長,眾人目送著尊長們破空而去,在由青霞觀當代觀主借天地之力測算出的地點進行圍殺。
圍殺不過三日,就以九重天煞逃出為結(jié)。
所以那些最終沒能參與圍殺的修士們沒了“正事”可以關(guān)心,便趁著難得的人多,干脆就地搞起了商會,交流交流修仙心得,買買賣賣仙中物件。因為地方是借了燕國的地界,屬于凡俗之中,自然也不禁那些凡人與會。
后來漸漸地就演變成了如今的仙凡盛會。
然而,白決卻在凌天門的夜闌拓星之地的亂山閣里見到了那一場九重天煞最終的結(jié)局。
司空修禪,立地飛升。
蓮臺抱西,身化朔方。
——這說得就是九重天煞被人勸服沒有經(jīng)過多少年的修行就立地飛升,而他在禪宗西天凈土呆了不過幾載,就自解袈衣在天門前三千叩首,謝禪座點化之恩,自顧自地轉(zhuǎn)身就回了人間。
凌天門的云拂衣就是在一個平平常常適合飲酒放歌的日子里遇見的這個人,“九重天煞”其實是有名字的,他的名字聽說是未名山無名廟的一個老和尚給取的,叫做司空。
禪名司空。
那時候云拂衣剛巧坐在清澴七十二洞天云海的山門口上喝著醴泉飲,山底下走過一個奇奇怪怪的少年,少年一步一磕頭、一步一叩首,嘴里還念念有詞——“仙魔之間并不應該有這樣大的仇恨”“化解仇恨,必須要有接觸”“我愿以一己之身,渡盡天下仇怨”……諸如此類,不勝枚舉。
云拂衣好奇,提著“飛星”“閑云”雙劍就追了過去。
直到司空站在了曾經(jīng)存在過的凌天門祖師云天域屏障之前,云拂衣都沒有發(fā)出動靜讓人發(fā)覺。然而,司空依舊在最后一叩首之后,默默地站起來,不緊不慢地拍拍衣裳下擺,接著走到云拂衣藏身的小樹叢旁邊,施了一個禮,道:“施主跟了我一路,所為何事?”
縮在樹叢里的云拂衣:“……”
不是吧,這樣也能看出來?
但他不愧是凌天門的門主,尷尬了一瞬,馬上鎮(zhèn)定自若地起身出樹叢,對著微微躬身的司空笑道:“我?我是來幫你的?!?p> 司空似笑非笑道:“幫我?施主可知道我要做甚?”
云拂衣:“……”
這我他娘的怎么知道?
總不能是要讓仙魔共世吧?
他偏過頭覷了一眼一旁迢迢萬里的天域屏障,心道:這人莫不是想要去西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