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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余的人偶

第二十四章 變化的真相

多余的人偶 王小祉 2469 2019-02-24 19:00:00

  “所以你們還是懷疑我?”

  “你的邏輯都是錯的?!眮喼蘧煺f完,把桌子上的資料收了起來,晃了晃手腕,表盤上指針的噠噠聲仿佛越走越快。

  嗡嗡的聲音越來越厲害,它從輕言細語發(fā)展到像是幾十個人同時在我耳邊尖叫聲,凌厲而又清晰。

  我面前的兩個警察又在喋喋不休地說著什么,但我已經(jīng)聽不清他們在說什么了,耳邊的聲音卻越來越清晰,那是我自己的聲音。

  “Dear Bernard,

  I would like to go to Paris NEXT WEEK.We could talk more about our idea if you want.”

  我看到自己坐在電腦前,用outlook發(fā)送了一封郵件。桌子上有一瓶汽水,可能是屋里暖氣太足了,瓶壁外側蒙著一層白色的水霧。

  發(fā)完郵件后,我用手指摸著上面的水汽,心想:該進行下一步計劃了。

  腦海中的記憶猶如老電影,一幕接著一幕斷斷續(xù)續(xù)地放映著。

  在打烊后的JIN酒吧里,Bernard情緒激動地站在我面前,我還沒來得及躲閃,一個右勾拳打到我的下巴上,我晃晃腦袋還沒回過神來,又一拳打在我的太陽穴上。剎那間,疼痛與短暫失明讓我失去了行動力。

  隨后一股帶著濃重汽油味的液體從頭頂澆了下來。Bernard手里拿起桌子上點燃的鐵皮蠟燭,大聲吼著:“You son of bitch!”

  一直站在旁邊穿白色衛(wèi)衣的男人立馬上前,用雙臂鉗制住了他。另一個身材嬌小的女人,趁機奪走他手上的蠟燭。是Bob和叢新,我在巴黎待的幾個月里,經(jīng)常和他們一起喝酒。

  Bob沖我大喊:“Get out!”

  我記得很清楚,離開酒吧時我心底的怒火像點燃了漫山的草原,被風吹過,被汽油澆灌,直抵云天。

  我拿到了刀。

  Bernard出來了。我追上去,拔刀用力一捅,鮮血濺了我一身。

  我從一條叫做dejava的小路逃離現(xiàn)場。不巧的是,一個穿著白色條紋衣服的人迎面而來,看見了渾身是血的我。我怕他報警,上前用力打暈了他。

  耳邊的聲音不斷擴大,終于在我忍無可忍的時候,像扎破了的氣球,驟然消失。

  剎那間萬籟俱靜。

  我好像失聰了一樣,聽不到任何聲音,卻又看到了一段倍數(shù)播放的無聲記憶。

  畫面一幀幀顯示了我和Bernard從相識到相交,從友好合作到反目成仇的種種。

  幾年前我第一次來巴黎旅游的時候,就因一道美食認識了Bernard。鑒于我略帶有天賦的嗅覺,我們成了志同道合的朋友,開始商量一起合資開餐廳??僧斘野堰@錢交給第三方投資時,卻發(fā)現(xiàn)被騙了,兩個人幾年的心血瞬間化為烏有。Bernard怨恨我愚蠢無知,我鄙夷Bernard天真無能,直到發(fā)生了肢體沖突。

  我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明明沒有血跡,卻仿佛可以感受到Bernard溫熱的血液從上面淌過。

  有些從前篤定沒有發(fā)生過的事情,突然有了清晰的記憶。例如在某年某月某日我去商城的麥當勞買了一個巨無霸,吃完覺得有點飽。逛回地鐵站時,看到大隱書局,買了一本《人類的興衰》。

  這些無聊的日常細節(jié)一點點填滿了我與Bernard相交線的縫隙。那些原本“不存在”的記憶線,突然就變得真實而豐滿了。就好像之前我只是把它們丟到大腦的角落里,忘了,現(xiàn)在又重新想起來了而已。

  這些記憶讓我感到自己非常可笑。我竟然一直堅持自己是無辜的,認為自己只是一個游客,初次來到巴黎游玩,莫名其妙地被冤枉殺了一個我根本就不認識的廚師。我竟然一直在糾結,警察憑什么就認定是我,真正的兇手又為什么要陷害我?其實根本就是我干的,從來都是我,我就是那個沖動而殘忍的兇手。

  不對。

  我的大腦仍然存在一個微弱的聲音在掙扎。

  還有哪里不對?

  我抬起頭,看到那歐洲警察正盯著我。這時我才發(fā)現(xiàn),這個人的鼻尖上有一顆淺褐色的痣,正是在JIN酒吧門口差點就認出我的那個警察。他的眼睛非常深邃,盯得久了,就像沉入了深海,腦海里翻涌的思緒漸漸平靜,大腦稍微能運轉了些。

  我突然想到,如果他們都已經(jīng)掌握證據(jù)了,為什么還要派卷毛來?

  “兇器呢?”

  亞洲警察聽到這句話,神情頓時變得復雜。

  “你說的全都是猜測,定罪要講實證。你有嗎?”

  亞洲警察沒有料到我會突然挑釁,一下子勃然大怒:“陳臻,你別太囂張!Bernard的孩子已經(jīng)指證,曾多次見到你和她父親發(fā)生激烈的沖突,現(xiàn)在你最好老老實實地交代清楚。”

  “我交代什么?交代你們逼我認罪的過程?”我繼續(xù)用挑釁的語氣回應道。他們手上果然沒有實證。

  “你——”他一拍桌子站了起來,一副怒不可遏的樣子。

  歐洲警察雖然聽不懂中文,但他見狀立馬起身按住亞洲警察的肩頭,在他耳邊說了幾句。

  兩人不再說話,最后看了我一眼,把桌面上的資料收起來,然后一塊出去了。

  我看著他們離開的背影,內心冷笑了一聲。其實在我剛剛涌現(xiàn)的記憶里,我也不記得自己把兇器丟在哪里了。竟然還大費周章地派卷毛來接近我,真是讓你們失望了。

  因為沒有能確定是我殺人的證據(jù),之后幾天他們收押我的地方也類似國內的看守所,主要是為了防止犯罪嫌疑人逃離出境。

  而那天在他們離開后不久,挑釁時短暫的清明忽然間又猛地被嘈雜不斷的耳內雜音打斷了。

  我整個渾渾噩噩,幾乎與世隔絕了,完全不知道外面現(xiàn)在什么情況。

  警方后續(xù)又審問過我?guī)状?,無非就是想問我最后把兇器扔哪里了。雖然從私心來說,我肯定不愿意把自己往火坑里推,但說實話,我也確實是不記得了。

  而且有一點我怎么也想不通,心臟處于大動脈附近,被扎了以后噴出來的血高達幾米,照理來說我的衣服會沾染上大面積的血??墒钱敃r卷毛給我看的視頻,里面的我穿的衣服和碰到他時穿的衣服明明就是同一件,根本沒有多少血。

  為什么我的記憶有漏洞?在我刺殺Bernard逃跑到在餐廳遇到卷毛的過程中間,應該存在很關鍵的信息,包括關于扔掉兇器的過程??墒菫槭裁次也挥浀昧??

  我依稀記得有一個穿白色條紋的人。

  在我的兩段記憶中,都出現(xiàn)了這個人。

  第一段記憶中,他是一個無關的路人甲,站在窗口面無表情地看著過路的我,氣氛詭異。

  第二段記憶中,他是一個熱心的路人乙,著急地問我發(fā)生什么事了,卻被我一拳頭打暈。

  我努力集中注意力,思考現(xiàn)在能夠脫罪的突破口。可是當我再往前回憶時,記憶卻開始變得含糊不清、無法確定了。

  這種一個人突然從天上掉下來的荒誕事情真的發(fā)生過?我真的在鐵塔上看到了這一幕嗎?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我對持刀刺人這件事同樣無法產(chǎn)生清晰的回憶。

  也就是關于那段時間里發(fā)生的一切,我的記憶狀態(tài)猶如薛定諤之貓,兩種截然不能共存的情況同時存在,除非有一股力量去揭開那個暗箱——現(xiàn)在我連自己都打不開那個暗箱了。

  不知道遠在中國的家人和朋友會怎么想,小妹是否還掛念我。

  我還能回家嗎?

  我到底有沒有殺人?我一遍遍否認又一遍遍承認。我快崩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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