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大火
8、大火
梅虎和幾個下人呼哧呼哧地追上來,“老爺,出什么事了?”看他的方向直奔萬氏醫(yī)館,“梅香在,她辦事老爺還不放心,且我還安排了兩名護衛(wèi)在門外候著。”
“老爺,虎爺,”一名護衛(wèi)閃電般地超過他們,又嘩地停下,攪得地面一片沙土,“著火了,著火了?!彼贿吅笸艘贿呏钢胺?。
右前方騰起一片煙霧,煙霧中夾雜著橘紅色,在陽光下并不顯眼,但那黑煙像染上了墨色,又濃又稠,散發(fā)著異樣的味道。
“不好,老爺,好像是、、、、、人被燒了。”梅虎一手抓著梅效白的肩肘,另一只摟住他的腰,幾個騰挪就到了醫(yī)館大門口。
門口官兵橫立,堵著不讓人進。
梅效白撐著雙膝喘得厲害,示意梅虎去交涉。
過了一會兒,梅虎紅著眼圈擠出來,“是右小院起了大火,連接右小院的三座院子也被殃及,但那三座院子的人都跑了出來,只有、、、、、右小院、、、、、、一個也沒出來?!彼氲降氖敲废悖词鼓芘?,蘭清若如果沒出來,她定會撲進去救人。
梅效白仿佛沒聽見,整個人木了一般。
梅虎心疼地攙住他,“老爺,不怪你,要怪只能怪她自己。”他說的是蘭清若,“可憐梅香?!?p> 這定是那女人的金蟬脫殼之計,梅效白揪住胸口,他明明看出了端倪,為何還一意地走進萬老神醫(yī)的圈套,葬送了蘭清若。
“去,我要見見萬槐青那老東西?!泵沸О籽勐逗輩枺八谀膬??”
“他還在園子里。”
“我要進園子,你去交涉。”
梅虎沖到門口,一抹臉就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哀嚎起來,“我家姑娘在醫(yī)館治病,早上還好好的,不能說沒就沒了,我們不信。”
門口看熱鬧的轟地一下,“還有病患?!這可怎么得了,活要見人死要見尸,不能不讓人進去找呀。
梅效白已經(jīng)徹底冷靜下來,據(jù)他所知,右小院東西廂房包括正房共計十余間房子,最少住了二十多人,卻沒見一人的家人前來打探消息,仿佛他們孤苦伶仃獨活于世。
梅虎還在與門衛(wèi)廝纏,旁邊的百姓更是群情激憤。
幾名抬著筐子的女人被允許進了大門,梅效白突然喊,“吳媽媽!”
一位一身半舊的棗紅色褲褂,梳著圓髻,干凈利落的女人正是留在蘭清若門外打掃的女人。她倏地回過頭,眼神機警,卻無半分驚慌,與之前那個木訥卑賤的女人迥然。
梅效白冷笑著上前,“吳媽媽,還記得我么?”
吳氏眼皮一垂,遮住情緒,腰板挺直,一動不動。
“吳媽媽真讓我詫異,我以為你只是個專司打掃的下賤婆子,沒想到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泵沸О嘴o靜地看著她,“你去告訴萬老神醫(yī)我想見他,讓他務(wù)必來接我一趟?!?p> 吳媽媽微微屈膝行禮,疾步走進門里。
梅虎抹了把臉上的鼻涕眼淚,一聲不吭地站在梅效白身后。
只一息功夫,萬愧青就走了出來,他對門衛(wèi)說梅效白是他的親戚,門衛(wèi)一抬槍,梅效白梅虎就進了大門。
梅效白沒看萬愧青一眼,跋腿就往右小院飛奔,遮天蔽日的濃煙淡了很多,裊裊地散布在別院上空,空氣中彌漫的焦糊味中有一股難言的惡臭。
他心急如焚。
“那老東西也跟來了?!泵坊⒁徊讲宦涞馗谏砗?,“老東西!”他惡狠狠地咒罵道。
還沒到右小院就已經(jīng)能看到大火后的慘狀,殘垣斷壁,樹木焦黑,即使沒有波及到的地方也像失去生命的枯葉;兩人突然止步,有些不敢往前再探一步。
“老爺,我,我先去看看?!泵坊⑻摲隽艘幌旅沸О?。
梅效白倏地清醒過來,提步就走,還沒到右小院,里面的境況已經(jīng)一目了然,院墻沒了蹤影,只剩下石砌的月亮門洞,里面的房屋全部垮塌,一條小溪閃著金光在氤氳的熱氣中穿過。他踉蹌了幾步,失神地撐在還燙手的門洞磚石上。
十幾個官兵默立一角,面前整整齊齊地擺放著二十多具焦黑的尸體,梅效白瞥了一下就深深地閉上眼,后悔懊惱像螞蟻一樣在四肢百骸中穿行,一切都變得模糊,唯有一點清晰無比,蘭清若是他害死的,是他把她帶進了魔窟,是他對危險視而不見,是他、、、、、
“老爺,”梅虎的聲音帶著哽咽,他攙住梅效白,“有個女的?!?p> “好,”梅效白喃喃,失神地走進月洞門,艱難地走到尸體前站定,邊角處的一具尸體被人蓋住了頭臉,梅虎忙脫下外衣遮住她的身體。
“老爺?!泵坊⑧?,卻不敢把梅效白帶上前。
“你們是誰?”有官兵上前詢問。
梅效白愣忡著。
梅虎小聲說,“我們姑娘也在醫(yī)館里、、、、、”
官兵面帶同情,咬口氣,退后兩步,“尸體現(xiàn)在不能帶走,上面還要再勘查,起火原因有待查明?!?p> “不對,”梅虎突然喊,“梅香呢?!”
“什么梅香?”官兵問。
“還有一位女子呢?”梅虎四處張望。
梅效白倏地睜大眼走到尸體前蹲下,拿起露在外面枯枝般的手,肌肉完全萎縮貼在指骨上近似骷髏,食指奇長拇指奇短。
“這不是清若!”梅效白突然跳起來,聲音高亢,一瞬間眼睛被淚蒙住,他深深地閉上眼喃喃地,“這不是她,不是她,我知道她的手,這不是她的手。”她的拇指撓過他的掌心,柔軟靈活,
“不是誰?”幾個官兵圍過來。
梅效白把梅虎拉過來,“快看看是不是梅香。”他抹了一把臉。、
梅虎嚇壞了,木然地看著尸體,半晌,哭著說,“不知道呀,她、、、、、、”他想掀開臉上蓋的衣裳,又不敢。
“別看了,面目全非?!惫俦榈靥嫠崎_。
只一眼,梅虎就哭成了淚人,撇開臉不敢再看。
梅效白對幾個官兵施禮,“這里都搜查過了么?”
“還用搜,一目了然?!逼渲幸蝗酥钢富腥粢巴獾乃闹?,“就這么大,還怎么搜?!?p> 另一人捅捅同伴,說,“我們只是救火的,知府大人隨后就到,我們哪敢隨便動這里的一磚一瓦,毀了物證我們擔(dān)待不起?!?p> 話音未落,梅效白已經(jīng)沖進垮塌的灰燼中,雖然不可能,他還是四處巡脧,沿著后門的軌跡走到小溪邊,溪水叮咚叮咚,像穿過寸草不生的荒灘,滿目瘡痍,他不知往哪里邁腳。
“老爺,姑娘找到了?!泵坊⒌穆曇羲盒牧逊?。
梅效白猝然回過頭,梅虎狂奔過來,“姑娘找到了,在萬神醫(yī)那里?!?p> 梅效白甩腿就跑,梅虎都攆不上,他咧咧嘴,第一次意識到他們的老爺才二十三歲,比他也不過大三歲而已。
正元堂里兵荒馬亂,幾個仆婦端著水盆來回穿梭,萬愧青不安地在大堂門口徘徊,枯草般的頭發(fā)零亂地披著,衣襟半敞。
“梅香!”梅虎沖上前,把一身泥濘倚著門檻勉強坐著的女子扶起來,“你沒死,你沒死?!?p> 梅香臉色蒼白,眼睛卻熠熠生輝,看到梅效白,掙扎著起來,“老爺,”說著就哭起來,“姑娘還活著,她還活著?!?p> “好好好,”梅效白聲音也顫抖不已,“快找個地方歇息歇息。”
萬愧青已經(jīng)走過來,臉上難掩愧疚和尷尬,忙招呼人,“快帶姑娘梳洗一下?!?p> 梅效白靜靜地看了萬愧青一瞬,按下萬般情緒,拱拱手,“蘭姑娘怎么樣了?”
萬愧青也拱手回禮,“在水里泡了一個時辰,這回是真的染上了寒邪?!彼颜娴膬勺旨又?,藏起愧疚也靜靜地回望著梅效白。
“淞霞別院的馳園,噢,也就是右小院,當(dāng)年曾發(fā)生過大火,燒死了一位在這里修行的妃子和一眾奴仆,事后皇家念著這個妃子往日功勞重新修建了馳園,據(jù)說院墻的滴漏能夠防火,即便正房廂房被火焚盡,只要能跑出來,就有生機?!彼D住,萬愧青眼底閃過無奈和猶疑,“可我看外面的傳說都做不得準(zhǔn)?!?p> “不管你信還是不信,”萬愧青捻捻亂成一團的長髯,“老夫問心無愧,敢對蒼天發(fā)誓?!?p> “我不知你的無愧來自哪里,只要清若無礙,其它的我只當(dāng)不知道?!泵沸О字涝儆嬢^只能得不償失,只要蘭清若沒事,其它的與他也無關(guān)。
“她無礙,只是可能得燒幾日。”
梅效白點點頭,對返回的梅虎說,“去準(zhǔn)備轎子,我們現(xiàn)在就走?!?p> “效白兄,”武仁合帶著肖九及十多名巡邏營的官兵匆匆趕來,“聽說蘭姑娘幸免遇難?!?p> 梅效白臉色難看地點點頭,心里暗暗松口氣,經(jīng)此一難,或許蘭清若能徹底洗清嫌疑。
“姑娘醒了?!币幻蛬D沖出來,“說要見梅老爺。”
梅效白疾步?jīng)_進廳堂側(cè)的小耳房,身后腳步噼啪跟了一堆人。
蘭清若換了一身粗布衣服,凈濕的頭發(fā)從包裹的布巾中露出來,貼在腮邊。
“怎么樣?”梅效白俯身下去,鼻頭酸澀不已。
蘭清若眼神疲倦,半闔半睜,嘴角抿出一絲笑,“沒事,我娘說凈海法師為我批過命,我能活到九十九,這還差得遠呢。”
梅效白右手已經(jīng)搭在她的脈上,脈伏洪大而滑,兼有表邪,是明顯的傷寒水逆癥;竟然與萬愧青之前的診斷不謀而合。
“怎么樣?”肖九擠上前。
“請萬老神醫(yī)診脈。”梅效白把萬愧青讓到床前。
萬愧青的頭發(fā)被草草編在一起,勉強能看。他閉目認真探脈,雖然沒睜開眼,梅效白依然感覺到他同樣舒了口氣,半晌,他站起身,“還好,姑娘身體底子好,寒邪雖然沒壓住,所幸脈無陰象,腹無滿結(jié),待我再換一副藥、、、、、、”
“不用了,”梅效白打斷他,“淞霞別院正是多事之秋,怎敢再叨擾神醫(yī)。”
萬愧青沒有挽留。
“老爺,轎子準(zhǔn)備好了。”梅虎在外喊。
“慢著?!毙ぞ艛D上去也搭在蘭清若的脈上,片刻就松開?!霸趺粗霸\著還是陽邪,現(xiàn)在就變成了寒邪呢?!?p> “姑娘這病癥是假陽邪,實為太陰傷寒,在水里泡了一氣,表面的陽氣散盡,傷寒的底子才露出來。”萬愧青解釋道,又對梅效白拱手致歉,“我也不虛留你們了,要走就盡快;待我這里消停了,如果還看得起老夫,讓我給姑娘調(diào)理調(diào)整,保管不留下什么隱疾。”
梅效白用被子將蘭清若裹住抱起來,蘭清若又陷入昏睡之中。
“仁合,我知你有公務(wù)在身,我?guī)е迦羧ソ虝t(yī)院,晚上如果想詢問她就來吧?!?p> 武仁合眼神頓了一下,但還是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