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他們剛下飛船之際,言策便與他們兵分兩路。
天星山脈樹多林茂,樹葉的蔭蔽之下多難見天日,這樣的環(huán)境最易迷路,許還有些未知的毒蟲野獸,任誰進去都得掂量幾分。
言策卻仿佛熟門熟路一般,一頭扎進林子里,亂七八糟地轉(zhuǎn)了數(shù)十個彎之后,找到了一處山洞。
山洞外部早已野草彌漫,樹藤密密麻麻地形成了一個天然的門戶,山洞走勢向下,站在洞口只能看見黑漆漆一片。
猶豫了片刻,言策最終沒有開口自報家門,而是簡單粗暴地在樹藤之中擊出了一條路,而后跳了進去。
山洞很深,重力牽扯著言策迅速下滑,洞壁的土色不斷地發(fā)生著變化,言策卻能感受到越往下,靈力越發(fā)稀薄。
看樣子他似乎是來拜訪什么人的,能苦心孤詣營造這般洞府的人,一定是個怪人。
他終于落了地。
洞底空間不大,將將能容三個人,但好在還算干凈,四壁修理得整齊,也能看出是主人精心維護的。這里氧氣不甚足,卻能靠火把照明。
洞府主人正閉目盤腿打坐,言策這個不速之客并沒有讓他顯露一絲一毫的驚訝。
他看起來也是個極嚴(yán)肅的人,國字臉,眉毛濃黑還有些炸著,平添幾分兇相,他已不再年輕,也生了華發(fā),卻將白發(fā)與所剩不多的黑發(fā)一絲不茍地分開,一襲深藍(lán)的袍子上繡著星月的大陣。
袍子是舊袍,細(xì)看其上似乎還有暗紋涌動,這里光線不夠,若在陽光之下,這件衣服必是流光溢彩。
言策整理好因下落而有些凌亂的衣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晚輩言策參見國師?!?p> 那人這才緩緩睜眼,眼眸中是無法言喻的悲傷,“我早已不是什么國師。”
“待晚輩攘除奸兇,再迎您回去做國師?!?p> 洞中人扯了扯嘴角,連笑都充滿悲哀,“天地緣數(shù),強求不得,我與弈風(fēng),緣數(shù)早盡?!?p> 意氣風(fēng)發(fā)的少年是絕不肯信什么命數(shù)緣數(shù)的,老人亦知道此理,所以在言策不服氣地想再次開口之前打斷了他,“你本數(shù)日前便發(fā)現(xiàn)我在此地了對嗎?”
“是?!毖圆邲]有再試圖就剛剛的事情爭辯,規(guī)規(guī)矩矩地作答。
老人沒有問他是如何找到的,亦沒問他為何隔了這么數(shù)日才來拜訪,因為前者沒有意義,后者,一眼即明,“顧止呢?”
“他在宿星湖,”對于老人突兀的提問言策沒有絲毫驚訝,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他現(xiàn)在,叫顧無休。”
聞言老人有片刻的怔愣,他看著空氣中的某個地方,喃喃自語:“無休,無休,此恨無休嗎?他終究是不懂顧將軍的深意?!?p> “他懂,但他做不到?!?p> 老人緩緩抬眸,一雙渾濁的老眼盯著言策,不知是不是錯覺,那里面,似乎還有淚滴,“你也做不到嗎?”
“是?!边@一字,擲地有聲。
“為私仇,還是為天下?”
“為私仇,也為天下,為吾道不孤,為后繼有人?!?p> 老人終是笑了,放聲大笑,笑聲在狹窄的空間里回蕩,有幾分驚悚之感,“好一個吾道不孤!好一個后繼有人!”
言策垂手靜立一旁,看著老人拭去眼角的淚,雙眼中又煥發(fā)出不一樣的光芒,“我已知道你為何而來?!?p> 言策沒有驚訝,他早已猜到,弈風(fēng)的老國師,素來能算天下事,“還請國師賜教。”
“我先問你一事,你可知顧止為何出此下下策?”
所謂“下下策”是以強制手段看管云衣,言策明白,也點點頭,“知道,是為了我,他在告訴我,就算此事泄露,也錯不在我。”
“他是仁主啊,”老人長長地嘆了口氣,“那你呢?你在做什么?”
“晚輩知錯......”
“不,你不知,”老人不留情面地打斷了言策的反省,“你的自負(fù)讓你連在認(rèn)錯這種事情上都自說自話?!?p> 這話過于嚴(yán)厲了,但言策沒有反駁,他低頭站在那里,看不清神色。
老人也知道自己話說重了,嘆了口氣,放緩了語氣,“言策,你是天生的謀士,還記得嗎,當(dāng)年黃閣老初見你,便盛贊你有‘逸群之智,王佐之才’。”
“閣老謬贊,晚輩慚愧?!?p> “閣老從未看錯過人,”老人目光灼灼地盯著言策,又重重地重復(fù)了一遍,“從未看錯過?!?p> 這黃閣老是個奇人,他不修武,卻精于政略,他靠著續(xù)命丹勉強活了百年,那百年,卻是弈風(fēng)國最政治昌明的百年。
他善于看人,喜提攜后輩,本也在身后安排了一班文武人才,奈何......
但言策此時有幾分茫然了,他不懂老人跟他說這些有什么用。
“你本沒有必要向我請教什么的,”老人沒有解答言策的茫然,只是自顧自往下說,“謀篇布局、運籌帷幄,我們這些老東西一個都比不過你?!?p> “別急著反駁,”老人見言策想張嘴,向他擺擺手,“知道為什么你此次會這般一敗涂地嗎?”
言策誠實地?fù)u搖頭,老人說他自負(fù),他便不敢再妄自猜測。
“你本是謀天下的才略,別把它浪費在算計人心上?!?p> “可我們輸不起了......”
“別說什么輸不起,顧止已打算放棄鐵劍門了,這是他的斷腕之舉,可你作為謀士,要比他更堅決一點,你們十三人,只要顧止還活著,就沒什么輸不起?!?p> 這話太過狠絕,縱是言策也要反應(yīng)好一會兒才明白其中的意思,他抬眼對上老人堅定的目光,“永遠(yuǎn)要記得你們究竟要什么?!?p> 言策眼中的茫然一點點退卻,他其實從來知道這個辦法,他的謹(jǐn)慎,來源于他的恐懼,他幻想在這場戰(zhàn)役中讓大家都全身而退,老人卻用最簡單直接的語言告訴他,不可能。
他復(fù)又恭恭敬敬地向老人行了一禮,“晚輩明白了?!?p> 老人滿意地點點頭,在言策告辭之前復(fù)又想起一事,“小心那個新國師,如果能避開最好,他非你們所能敵?!?p> 言策皺皺眉,不懂老人何意,老人嘆了句“生死有命”便不再解釋,只是淡淡地補了一句,“出門記得給我把門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