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晌午到天黑,那一天,他們喝到極晚,開始還聽著胡老三吹牛打屁,到后來,便只是哭,三個大男人放聲大哭,也好在房間隔音不錯,沒驚動其他人。
第二日,宿醉的言策打算回房間整理一下自己時,在走廊迎面遇上了云衣。
他的房間,本就在云衣隔壁。
云衣本是出來吃早餐的,不想迎面撞上言策。
縱是隔著一米遠(yuǎn),那股沖人的酒味還是讓云衣往旁邊避了避,思慮片刻,終是把那句客套的“早上好”咽了下去,“看樣子,你已經(jīng)做出決定了?!?p> 雖說看著狼狽,但好在言策此時腦子還算清楚,打量著云衣的神色,“彼此彼此吧?!?p> “我猜這個結(jié)果于我有利,”云衣狡黠地笑了笑,“那我便祝我好運(yùn)了。”
“靜候佳音。”言策略退半步,向前傾了傾上身當(dāng)做一禮,而后便徑直回了房間。
云衣扭頭看了許久言策背影消失的方向,最終輕聲笑了笑,優(yōu)哉游哉地繼續(xù)去尋找早餐。
她本以為這次大醉后的言策至少要一蹶不振一段時間了,或者說假裝一蹶不振。
她既已顯露了自己是友非敵,言策必要做出一個選擇,信亦或不信,這個選擇關(guān)乎他怎樣對待自己之后可能會拿出的誠意。
言策醉成那個樣子,云衣自然認(rèn)為這個選擇是對自己有利的,因?yàn)橄嘈胚@一決定于言策來說無疑是一個風(fēng)險巨大的賭局。
再或者,是他假裝醉成那樣,故意讓自己看見,從而讓自己相信他選擇了相信,而引自己入局。
反正不論哪種情況,言策都應(yīng)該收手幾日了,云衣本都想好了要在這幾日有所規(guī)劃和反擊,卻不想言策恢復(fù)得如此之快。
僅僅一個上午,最多最多兩個時辰,當(dāng)云衣再次進(jìn)入食堂吃午飯的時候,就已見言策擺好酒席,又是那副翩翩佳公子的模樣了。
云衣在門口遠(yuǎn)遠(yuǎn)看見了,這副樣子的言策是她最不善應(yīng)付的,可想走已是來不及了,因?yàn)檠圆咭惨炎⒁獾剿?p> 收攏起扇子,言策微笑著起身,沖著她行了一禮。
云衣在心里嘆了口氣,面上卻不得不裝出一副春風(fēng)和煦的樣子,硬著頭皮走了過去。
滿桌的菜,卻只有一副碗筷,擺在云衣的位置,言策已至辟谷,本是不需要進(jìn)食的。
雖說宴無好宴,但怎么也不能委屈了肚子,云衣落座之后也不同他客氣,拿起碗筷,大快朵頤。
言策就那么注視著云衣,一句話也不說,云衣也硬頂著那讓人起一身雞皮疙瘩的注視,一句話也不問。
云衣懷抱著一點(diǎn)不切實(shí)際的幻想,希望言策只是單純來請她吃一頓飯。
這當(dāng)然不可能。
在她終于吃得差不多準(zhǔn)備撂筷子走人之前,言策緩緩開口,“姑娘說的誠意,便是這樣嗎?”
“不啊,”云衣心道一句“果然”,接得甚是流利,“我的誠意是對你們無條件的信任啊,你看,我都沒懷疑你往菜里下毒?!?p> “這樣啊,”言策勾出一個陰謀得逞的笑,“那我恐怕要辜負(fù)姑娘的信任了?!?p> 云衣也笑了,笑得極其從容淡定,她是煉丹師,菜里有沒有毒一口便知,言策這謊言也是拙劣了幾分。
她明白言策的意思,他希望看見她大驚失色或者雷霆大怒,這樣他就更有理由猜測自己許是個局外人了,而且還是個挺廢物的局外人。
這個謹(jǐn)慎的人,不知為何,琢磨了一圈,竟又回到了最初的那種被他忽視的可能性。
這對云衣來說絕不是一個好消息,因?yàn)楝F(xiàn)在他們已經(jīng)彼此試探了太多,此時就算她是個局外人,大概也多多少少猜到了一些,以言策的謹(jǐn)慎,大概就是最簡單的手起刀落,以絕后患。
她終究是被逼到了這一步啊,她不得不入局了,以一個連她都不知道什么身份的身份。
那這樣,是不是也確說明了他們是有所圖謀的,他們對自己的試探不是空手套白狼。
云衣不由自主地微瞇起眼,開始梳理這一整套邏輯,但她忘了,言策還在她對面虎視眈眈。
她沉默的時間有些過久了,言策看著云衣神情的變化,揣度著她的想法,在她開始思考的時候,開口打斷了她的思緒,“姑娘可聽說過天星山脈?”
“當(dāng)然?!斌E然響起的男聲讓云衣一驚,而后下意識地脫口而出,可話一出口便后悔了,她把話說得過于絕對了。
“哦,”言策意味深長地點(diǎn)點(diǎn)頭,“那我便放心了,天星山脈有一塊兇地,入之則死,姑娘也是知道的吧?!?p> 聞言云衣心里咯噔一下,她不能附和,卻也不能不附和,可她根本不知道這塊兇地是否存在,那么此時唯一的辦法,就是質(zhì)疑,質(zhì)疑言策試探的用心。
云衣一副似笑非笑地表情望著言策,“公子以為,我是該知道呢,還是不知道?”
“姑娘這話問得便奇怪了。”
“奇怪嗎?”云衣低頭笑笑,“我倒不覺得,其實(shí)這件事從一開始便是如此,我是誰根本不重要,你們認(rèn)為我是誰,我便是誰了,對嗎?”
“你開始轉(zhuǎn)移話題了,你在緊張,不,又或者說,”言策頓了頓,他很罕見地收起假笑,很認(rèn)真地盯著云衣,語氣沉著,一字一頓,“你在害怕什么?”
“呵,”云衣?lián)u搖頭,輕笑出聲,抬頭隔著一張桌子目光堅定地回視回去,“那你,又在害怕什么?”
氣氛陷入了僵局,兩人直直地盯著對方的雙眸,都試圖從中發(fā)現(xiàn)哪怕一絲破綻,可是沒有,二人不約而同地發(fā)現(xiàn),對方的眼里是一片深淵,深不見底的那種。
最終是云衣先退了回來,她嘲諷地勾了勾嘴角,“看來言公子也是有故事的人?!?p> 言策倒有幾分自謙地報以一笑,“大概比起姑娘,我那點(diǎn)經(jīng)歷,還算不得故事?!?p> “是啊,”云衣毫不客氣地接受了這一句不算奉承的奉承,“但你至少也該知道,這世間大多數(shù)修仙之人,是做不到這般滴水不漏的?!?p> “哦?”言策仿佛甚感興趣,“愿聞其詳。”
云衣站起身,看樣子是不準(zhǔn)備與他深聊了,卻是在回頭之前留下了一句,“就比如這種時候,你至少應(yīng)該裝出一副大驚失色的神情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