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銀川回來，懷著惆悵和興奮，我也說不出這是一種怎樣的心情。
我想說，我不得不相信緣份。我去一中學(xué)?？粗芾^榮的時候，遇見了王輝東，他在一中讀書，我們聊了幾句，很親熱的樣子。最后我跟他要了孫彥鵬的電話號碼，聽說他又到三中讀書去了。我?guī)缀躞@呆了，他不是輟學(xué)了嗎，怎么忽然又復(fù)學(xué)了。
我和表弟周繼榮吃中午飯，表弟還沒有吃完，我就匆匆離開了，坐車去巉口鎮(zhèn)找孫彥鵬。
到了巉口鎮(zhèn)，我給他打電話，我故意說普通話，結(jié)果他還是在頭一句就聽出了我的聲音，笑著說讓我別妖精。
他聽見我來看他，他表現(xiàn)得也很興奮，聲音都有點(diǎn)哆嗦了。我們兩個在別人眼里像同性戀，我們的關(guān)系確實很好。整個高中，就數(shù)跟他說過掏心窩子的話。
他說我像幽靈一樣，來去無蹤。
我說，在你想不到的地方我會忽然出現(xiàn)。
我在橋旁邊的那個環(huán)形路里面的樹叢里等他，等了半天，肚子疼，就去上廁所，我來的時候他急得滿頭大汗在找我，以為我哄他玩呢。我說肚子要廢了，吃點(diǎn)東西都裝不住。他讓我去看醫(yī)生，肚子老鬧事肯定有問題。
我們兩個興奮地捶著對方的胸膛，然后緊緊地握住手，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了，只是望著對方笑。
我覺得他變了，胡須也黑了，多了，個頭也高了不少，顯得更帥氣了。下午的陽光很溫順，我們坐在石桌旁，周圍柳樹成蔭，片片葉子不停地落著，我們像久別的戀人，相互諦視著對方。
兩年了，自從在魯家溝衛(wèi)生院相別，兩年過去了，我真的很想他。這兩年來，我們彼此的生活都發(fā)生了很多變化，我很想知道他現(xiàn)在過得怎么樣。
他說張娥考上大學(xué)走了。我問考的什么大學(xué)，他說是江蘇的理工大學(xué)。他說這話的時候表情很復(fù)雜，我知道他放不下張娥，現(xiàn)在人家又考上了大學(xué)，他和她之間的距離越來越大了，除非他努力考上好大學(xué)，說不定將來還能有點(diǎn)希望。他心里的痛苦我是深有體會，但只能做到體會了，我也幫不了什么忙。
張娥是個清純的女孩，不茍言笑，我也喜歡她，但我的喜歡介于同學(xué)友誼之間徘徊，再多了，就有點(diǎn)對不起孫彥鵬了。她也是我的朋友，我們一起拍過照片，說實在的，她能考上好大學(xué)，我也替她高興。
我問他怎么突然又回學(xué)校讀書了，他就說社會不好混，沒文化，沒文憑，就只能打工下苦了。
“你肯定是為了張娥奮發(fā)圖強(qiáng)的吧！還找那么多理由?！蔽倚χf。
又說:“還是愛情的力量偉大??！”
他紅著臉，笑了笑說:“你說對了，我離開了校園，接觸了社會，我忽然很想她，我忽然意識到人一輩子不就是為了找個心愛的人過一生嗎？既然遇上了，為啥就不努力一把呢！”
他的話感動了我，也鼓舞了我。
“那你就得好好努力了。那你現(xiàn)在學(xué)習(xí)怎么樣？”
“文化課還是很吃力，我又學(xué)了一門特長。”
“啥特長？”
“音樂。”
“音樂！你有音樂天賦嘛？”我的下巴掉了下來。
“有沒有，不學(xué)怎么知道，你別說，我還真覺得自己有點(diǎn)天賦。”
“音樂很好的，你學(xué)好了就給咱們創(chuàng)作一首歌，歌詞我來寫。”我說。
“能成，我好好學(xué)，我一定給咱們寫一首歌。”他興奮了，滿眼放光。
“音樂真的可以振奮人心，同時也能化解心上的痛苦。你知道嗎，每次我聽劉若英的《原來你也在這里》時，我就會想起你唱這首歌的樣子。”
“唉，我何嘗不是呢，每次在操場上打籃球，或者看到體育生訓(xùn)練的時候，我也就想起了你?！?p> “我們再也回不到以前的日子了。”
“是啊，以前多好，現(xiàn)在一切都變了，現(xiàn)在我待在學(xué)校里，快要發(fā)瘋了。”
“為了你的愛，你得堅持到底！”
“唉，堅持。得堅持到啥時候??！只能是幻想罷了?！?p> “幻想也是理想啊，只要你心里堅定，你覺得你能給她幸福，那你就堅守你心中的愛，給她幸福啊，你要這樣想，在這人世間，只有你才能給她真正的幸福?！?p> 陽光緩緩傾斜，柳枝在微風(fēng)中輕輕飄揚(yáng)，麻雀在樹枝間亂竄，三個孩子在臺階上玩鬧。我望著學(xué)校，我們住過的宿舍在陽光下閃著斑駁的光，陳舊了，也更陌生了。我能看見我們住的410宿舍的窗子，黑洞洞的窗戶，像一只深邃的眼睛，在凝視著我，凝視著我的落魄，我的憂傷。
“且走且看吧，命運(yùn)是注定的?！彼麌@了口氣?！暗该\(yùn)會對我們都好點(diǎn)兒。”
我給他遞煙，他擺擺手說不抽，害怕影響嗓子。我會心地笑了。
“我們要不要來一次約定？”我抽了一口煙，注視著他的兩只明亮的黑眼珠。
“什么約定，你說?！?p> “敢不敢跟我立一個五年的約定？”
“怎么不敢，我不會失約的，你就說約定什么？”
“約定我們五年后在這里見面。”
“好啊，你這想法浪漫?！?p> “我的意思是，到時候不論我們身在何方，只要活著，就前來赴約。能做到嗎？”
“我能做到！”他拍了拍胸脯。
“那我也能做到?！蔽艺f，又抽了一口煙，接著說，“到時候我希望你身邊能多一個人?！蔽抑噶酥杆磉吙罩氖首?。
“我也希望你的身邊也多一個人?！彼仓噶酥肝疑磉叺氖首?。
“哈哈，那就到時候把老婆孩子都帶上吧?！?p> “哈哈，這樣更好，多熱鬧?！?p> “但愿我們都能跟自己心愛的女人結(jié)婚?！?p> “這個我可不敢保證！”他說，眼神落寞了。
其實，我也不敢保證。但愿那時候我還活著，也能找到心愛的女孩。我突然很想三三。
孫彥鵬發(fā)現(xiàn)了我的異樣，洞察秋毫地說:“你在想她？”
“你說我想誰？”
“反正姓劉?！彼χf。
“我喜歡的劉姓女子可不少。”
“是不少，但你的劉什么紅世上卻只有一個。”
她確實在這世上只有一個，如果我得不到她的愛情，那么這輩子就永遠(yuǎn)得不到了。有些事可以從長計議，但愛情可是有保鮮期的。
“三年了，我想了整整三年，我一點(diǎn)兒都忘不了她。”我說。
他沉默了一會，若有所思地說:“也許這就是愛情吧，只有真正的愛情，才會讓人在舉首投足之間都在想對方，這種想，是噬心的。”
我們都沉浸在自己的幻想里，也沉浸在所愛女孩的容顏里。
他忽然站起來，握緊兩只拳頭，有點(diǎn)惱羞成怒的樣子，他狠狠地說:“等我考上大學(xué)，我一定要去找她，我要向她表白！”
我望著他蒼白的臉，白白的陽光照在他的臉上，頭發(fā)上，他看起來那樣神圣不可侵犯。
“愛情是夠美的，可我們不能空喊口號啊，現(xiàn)在我們之所以猶豫不決，沒有勇氣，就是因為我們的物質(zhì)基礎(chǔ)太差，自身能力太弱，我們沒有能力給她們幸福。所以說，努力是刻不容緩的?！蔽艺f。
“是啊，多美的愛情，也要建筑在牛奶和面包的基石上呀！”
“從現(xiàn)在開始，我們就努力創(chuàng)造牛奶和面包吧！”
樹上的麻雀被我們的高聲抒情的話語嚇跑了，幾個孩子也被我們驚嚇到了，都豎著耳朵睜著大眼睛望著我們。我們笑著望著他們，他們也嘿嘿地笑了。
我們意識到作為男人的責(zé)任，我們豁達(dá)了，我們不是沒有勇氣，而是我們有自知之明，我們知道愛情并不是一種精神享受，而是一種責(zé)任，生存的責(zé)任，生活的責(zé)任。
我們都笑著說，她們的耳朵現(xiàn)在會不會覺得燒啊。是啊，我們兩個在這里立志要去愛她們，為她們?nèi)^斗，可是她們卻不知道，她們要是知道了，會不會因此而感動呢？
最后，我們約定五年后的十一月二日在此相會。
“如果我活著我決不失約！”我說。
“我也是！”他說。
紅彤彤的夕陽照著我們倆的身影。我們的青春讓夕陽遜色三分。
我們在學(xué)校門口的飯館吃了飯，然后我送他到校門口。
我望著他單薄的身影走進(jìn)校門，我的眼淚在眼底泛濫。我望著五星紅旗在微風(fēng)中飄揚(yáng)，我知道，一切都變了，我不得不接受這種變化。
他給我揮手，我也揮手。我的親愛的朋友，再見，我們五年后再見吧。
我依依不舍地離開校門，忽然我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是燕軍貴，他提著電暖壺，向康家莊的那條路上走去。我撲過去，雙手捂住他的眼睛。我問他知道我是誰嗎？他說聲音太熟悉了。他掙脫了我，望著我，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他也在補(bǔ)習(xí)，個頭跟兩年前沒多少變化，還是那么瘦，不過人看起來很精神。我跟他之間有共同的故事，我得抽時間寫一寫，對我來說，他為人處世的智慧給了我很多啟發(fā)。我們談了一會，彼此留了電話號碼就離開了。我要趕最后一趟進(jìn)城的城郊車。
坐在車上，我思緒萬千。人生就算窮困潦倒，只要有一兩個交心的朋友，人生都是值得的。但愿友誼不要像愛情那樣容易變質(zhì)，否則，人生還有什么活頭呢。
2008年11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