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引蛇出洞
“西州地處西北,廣袤貧瘠,荒野落寇,匪患叛亂集結(jié)不少,但大多占一方山頭,欺善怕惡,搶劫過路之財,成不了氣候?!?p> “滄州近海,攬西海貿(mào)易,擁天下海港。薄兵弱士,以商為尊。二州遠離中原腹地,猶在觀望,態(tài)度晦暗難明,既非阻力,亦非助力?!?p> 北牧雪雅垂眸,身處亂世人人自危,又如何能獨善其身。
她笑道:“兩州毗鄰,各自躊躇。西州多流放貶遷,滄州久放任自由,也正因如此,帝師更難有效管控。陌州是鹿首盤踞的中心,強行突破必然兩敗俱傷,而薄州,則是帝師最后的遮羞布?!?p> “承大荒劃州分治之幸,七州二境自養(yǎng)兵馬,雖受帝師統(tǒng)轄挾制,規(guī)模狹小,不善爭斗,但做擾敵之用足夠了。”
“你如何能確定二州愿意出兵,火燒不到自家門口,又何必螳臂當車去觸霉頭?!?p> 提問的是諸葛靜殊,怒氣沖沖,他是為陌州白頭烏鴉的疫病而來。他猜不透北牧家主到底用了什么手段讓駭人聽聞的疫病滾遍陌地,但隱隱算出此事和她相關(guān),由她而起。他懷揣興師問罪之意,臨到門前卻一陣退縮,北牧雪雅臉上平淡,渾然在說,是我又如何。
“諸葛先生?!北蹦裂┭诺哪抗獬脸?,在幽深的平靜湖面之下藏匿著更多難以辨明的東西,“北境被困天塹之北,車馬抑或鳥獸,均被阻隔重山覆雪之外。北境不愿做閉目塞耳之地,經(jīng)年偷渡幼童豢養(yǎng)各州,做大荒耳目。道法可幻化來去自如的鏡鳥,而我們則學(xué)域外異族,習(xí)得千里傳訊的辦法。”
諸葛靜殊猶豫道:“我知道?!?p> “重要的不在于滄西二州的態(tài)度,即便他們愿意鼎力相助,也難成扭轉(zhuǎn)之勢?!?p> “那你的打算是什么?”
“先生消息靈通,可知道陌州難民受赤鴉驅(qū)趕,打算繼續(xù)北上,奔天塹而來?!?p> 見他滿臉驚愕,北牧雪雅繼續(xù)道:“欲抵達天塹,必先翻越九隅山脈。山脈中藏匿的不只是帝師惦念的云從道宮,還有堪稱神跡的九隅星圖。北境出兵而下,若路被難民所堵,于情于理我們都占不得半點好處?!?p> “他們不過是想要一個北牧雪雅的去處,我便給他們。但不在北境,更不在九隅,我在滄州?!北蹦裂┭泡p叩手指,“這樣的消息很快就會散往各地,我要的不是他們是否相信,而是分流,以及引起滄西二地的警覺?!?p> “不論真假,滄州的‘我’定會引來多路追殺,”她頓了頓,莞爾,“也可能是保護,畢竟‘我’手上既有白頭烏鴉的解藥,還有那幅足以改變大荒命運的九隅星圖?!?p> 諸葛靜殊啞然,他擰眉欲問,卻半晌沒有說出話來。
“云從封鎖一事我還是從先生處得知,不過是借一個名頭,不信者容易看破其中破綻,但多數(shù)人總是寧可信其有。先生若是擔(dān)心北牧對云從做了什么,不妨親自去看一看?!?p> 北牧雪雅緩步走到他面前,她身量不高,堪堪只到諸葛靜殊的肩膀,但并沒有抬起視線:“赤鴉狡猾機警,自然不會輕易落套。即便遣人前往滄西確認情況,自己也定會鎮(zhèn)守九隅,親自打探星圖的下落。為了讓她確信星圖在我手中,我也將動身前往九隅?!?p> “人人都以為是執(zhí)棋人,人人都是局中客,引八方奪旗,定收網(wǎng)之時,北地從未如此熱鬧。如何,先生寒天北地是否已經(jīng)呆膩了,不如就一道走走?!?p> 諸葛靜殊苦笑道:“有云外的諸葛道人在身邊,九隅星圖在你手上的可信度便又高了幾分。”
“先生大恩,北牧氏必不辜負。”
……
赤鴉姬南流景在府中大發(fā)雷霆,身邊跪了一地埋頭發(fā)抖的知州要員。
她將手中瓷盞砸向地面,那是知州私藏多年的古朝名瓷茶套,這兩天被赤鴉砸了個稀巴爛,但他不過是心痛幾分,伏身貼地大氣不敢出。
南流景自四歲進入教坊司,從小按照司中繼任者的標準培養(yǎng),不論容貌,資質(zhì),悟性皆數(shù)頂尖之流,十年不到就已經(jīng)坐上了赤鴉姬的位置,而又因性格無常,手段狠厲,迅速樹立起令人既畏又羨的威望。
她一向自負,年紀雖小卻通透人心,司中姐妹又念她年幼,或忍或讓或諒,從未在兩相的較量中栽過跟頭。除了這次,南流景內(nèi)心恨恨,北牧氏蠢蠢欲動,沒有及時獲知北地動向已是教坊司的重大疏漏,故而此次主動請命陌地,一為平鎮(zhèn)陌州流民之亂,二為迫退北境昭然的狼子野心。
兩件事都是燙手山芋,但南流景有自己的思量。
南楚借力天火朱雀來勢洶洶,若與北牧聯(lián)手則向內(nèi)傾軋,帝師便再無還手之力。也正因如此,察覺危機的教坊司才會想方設(shè)法保全自身,謀求帝師陰翳下的另一條出路。但這并不代表岌岌可危的朝廷或是教坊司會選擇坐以待斃,任其囂張肆虐。
九隅星圖便是老皇帝乃至朝廷內(nèi)部傾力支持的一個選擇。
南流景只覺得好笑,事到如今滿朝老丞依舊改不了那副保守畏戰(zhàn)的做派,能避則避,避不了則求神拜佛,收拾跑路,果真是大荒老朽蛀蟲,歷朝歷代,驅(qū)不散,趕不凈。
她是少女心性,教坊司網(wǎng)羅天下情報,而北牧氏的年輕家主也是他們密切關(guān)注的對象之一,她了解北牧雪雅的身世背景,也清楚北境舊部各自為政,分裂抱團的爛攤子,不比南境的血脈信仰連結(jié),北境之民更像是為搶奪資源以生存為要的地痞,各自心懷鬼胎。而在此期間,執(zhí)政雪穆城不過短短幾年的北牧雪雅就收攏了全部的北境舊部,重編凜軍,呼號為王,激起了南流景強烈的好勝心。
除了內(nèi)部一團亂麻,北境最大的壓力來自于域外異族。關(guān)于異族的情況知之者甚少,南流景翻遍司中線頭也難以串成完整面貌,只能根據(jù)古早的戰(zhàn)報得知,其族形貌異于常人,皮膚堅硬如鐵,擅控天災(zāi)雷霆,兇暴如獸,不通人語,常年欲侵入中原。北境因長城防線興建以及天塹天然地勢相阻,終得到長久的平息,而這之后,就幾乎再也沒獲得任何相關(guān)的消息。
南流景雖覺詫異,但并未放在心上,百年過去,能記得北境戰(zhàn)事者也寥寥無幾,又何談追究其為誰而御。
但北牧雪雅坦然踏出北境,只能證明他們已經(jīng)解決了域外隱患,念及此,南流景手中握力,捏碎了枝尖瑩翠透亮的綠牡丹。
此為知州所獻,號稱傾力研成,僅此一朵。
南流景覺得惡心極了。
自從進入陌州,她就沒有順心過。北境隨遠隔天塹,而赤鴉行軍隱秘,但事事似乎都被先人一步,她設(shè)計引誘北牧出洞,卻落石絆了自己的腳,她見這些又臟又臭的乞兒厭煩,反引得鄰州震動,打草驚蛇。而本該成為靶子的北境卻遲遲未有動靜,攪得她煩悶難以。
白頭烏鴉疫病突起,更是煩上加亂,此地流民簡直源源不絕,比三伏天的蚊子還要吵人。她所行殘忍無道,已然引起多地不滿,即使把罪責(zé)推脫到鹿首之上,也不過是火上澆油,束手束腳再難以施展。
等到冷靜下來,南流景覺得自己陷了套,一步步跟在北牧之后處處受制郁悶難消。九隅星圖是她首要的任務(wù),也是根本,對方揪其命門,信不信便也由不得她。而今箭在弦上,若是找不到靶子,那便萬箭齊發(fā),快刀斬亂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