供案上放滿碗碟。有幾只是稍顯陳舊的青花碗,有幾只是破了口的粗瓷,甚至還有兩只紅泥捏就的陶土盆子,一看就知道是許多戶人家東拼西湊的成果。
唯一相同的是,這些碗碟中盛放的是貧困農(nóng)戶平日里根本吃不起的東西。
兩年的小母雞本來是留著下蛋的,平日里沒有足夠米糠去喂,煮熟一看,沒什么肉。剛滿一年的豬仔也是吃草的,肥膘未足,僅留了豬頭放在案上,倒也有點(diǎn)樣子。最惹人口水的是中間一盤油光光的糕餅,聽說是特意在集市上買的白面,用豬油和蜜糖混合,再撒上陳皮和青紅絲,是幾乎全部小孩兒的夢想。
留著瓦片頭的陳哥兒兩眼死死盯著供案上的美味,不斷吞口水。旁邊跪在地上的父母見了,便打了他一巴掌,要他下跪低頭。陳哥兒才三歲不到,哪里懂得?當(dāng)下便哭出了聲。
被幼童的哭聲吸引,供案前揮舞著招幡和銅錢劍的巫師停下了手中動作。他幾步跨下神壇,蹲在陳哥兒面前,摘下了臉上的面具。
那是一張男女模辨的臉,倒不是說美貌得無法分辨,而是平常到?jīng)]有任何特征。巫師對著孩子笑了笑,從袖袋找出一個紙包,遞了過去“路途遙遠(yuǎn),有些糕餅碎了,無法再上供桌,你拿去吃。”那聲音也是難分雌雄的,只是帶了點(diǎn)口音,似乎并非俞國人士。
陳哥兒得了糕餅,便破涕為笑,脆生生叫了聲“謝謝哥哥!”他的父母卻慌了,急忙按住他“要叫大人!”巫師只擺了擺手,示意他們自己并不在意,然后重新戴上了面具,繼續(xù)被打斷的祭祀。
見巫師如此大義,不在乎被侮辱了神壇,又對無知小兒關(guān)懷備至,跪伏在地上的貧民們感動地流下眼淚,磕頭山呼起來“白狼神佑我,賜我帝流漿!白狼神佑我,賜我帝流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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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前段日子的風(fēng)寒還未好全,崔始陽靠在暖閣一角看書,不時輕咳兩聲。
秦留月見主子微皺著眉,便在他手邊放下一盞小暖爐“十七爺,這是上好的梨膏糖,您嘗嘗?對咳喘之癥有奇效?!?p> 崔始陽便端起來喝了一口,溫?zé)岬奶侵虧櫡卧铮拿碱^輕輕舒展開來,這才問“蒙州下設(shè)的五個縣城,都已被拜月白狼教入侵?”
“是。”秦留月雖然擔(dān)心十七爺?shù)纳眢w,卻不敢瞞報(bào),只得照實(shí)回答,“不過……樁子來信,那白狼巫師雖說是讓農(nóng)民們起供桌,設(shè)神壇,卻一樣一樣都給了銀子。甚至讓教徒無償幫忙農(nóng)事,調(diào)和村中大小事務(wù)矛盾,所以農(nóng)民們都對他感恩戴德,對拜月白狼神也信奉得很?!?p> “哼,不過是些收買人心的把戲?!贝奘缄柎怪劬Γp輕搖晃手里的杯盞,“等他們根基穩(wěn)固,便會露出本來面目,光行那剝皮吮血之事了?!?p> “還有一事,爺。據(jù)樁子說,那白狼巫師的口音奇特,不像是俞國人?!?p> 崔始陽頓了頓,應(yīng)道“知道了?!?p> “爺……屬下該如何應(yīng)對?”
“不必應(yīng)對?!彼麑⑹种羞€留了個底兒的杯盞放在桌上,閉上眼睛假寐,“總歸是該讓那位吃點(diǎn)苦頭了,放他們?nèi)ァ!闭f到此處,崔始陽又想起些什么來,好不容易舒展來的眉頭又皺成了個結(jié)“留月,清閩雪原上的那位,可有進(jìn)展?”
秦留月便也干脆在那矮桌前盤坐下來“那琴伎好端端在涼州關(guān)待著,清閩哪里又會跑出來一個‘楚羽仙’?必定是假的。我看那果斷狠辣的行事作風(fēng),倒像是鐵面烏鴉號枝,天爺知道她是怎么跑過去的?還進(jìn)了阿若挈策烏的金帳!”
提起這人,秦留月就是一肚子的火。人是他找來的不錯,可是沒見過如此聽調(diào)不聽宣的貨色!自去涼州,做的好事還沒有闖的禍多,他秦留月是堂堂十七王身邊的心腹智囊,卻盡給那烏鴉做些收拾爛攤子擦屁股的臟活,實(shí)在是憋屈死了。
“呵呵,那鐵面烏鴉打出楚羽仙的旗號,是在向我求救呢?!贝奘缄栃Γ叭绱苏f來,她是怎么知道楚羽仙與我有關(guān)的?”
“她買粟米的銀子……是屬下這兒管的?!鼻亓粼滦奶摰鼗氐馈?p> “如此便說得通了?!贝奘缄桙c(diǎn)了點(diǎn)頭,對他吩咐“拜月白狼教的事,暗里讓樁子送去安京都云伐那里,既然那書生找回來了,就叫他們做好萬全準(zhǔn)備。你太多嘴,自己去領(lǐng)罰。至于號枝,惹是生非,且晾她幾日再去救!”
“拜月白狼教的事早送信過去了。屬下也早已自行領(lǐng)罰,要不……您再打一頓?”秦留月忍著笑,抱拳回道。
崔始陽嘴邊的笑意更大了些,嘆道“罷了罷了,留月做事麻利,把你打殘,誰替我干活?要是那鐵面烏鴉能學(xué)你半分,我就求神拜佛以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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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求神拜佛的或許是號枝。
她蹲在金帳側(cè)面附帶的廚帳內(nèi),一面后怕地拍著自己的胸口,一面把女奴們剛準(zhǔn)備好的烤肉一塊接著一塊地往嘴里塞?!斑磉?,這烤肉味道真不錯!就是老了點(diǎn),吃得我的牙都快掉了,下次記得控制好火候啊?!?p> 女奴們目瞪口呆:這烤肉是給她們的清閩大王的呀!這位名叫“楚羽仙”的漢人幕僚怎么說吃就吃了,一口都不帶剩下的!
號枝才不管呢,原本她身上就有傷,需要多吃東西來補(bǔ)充營養(yǎng);前會兒又故作強(qiáng)硬地和阿若挈策烏對峙,猶如在凌空的鋼絲上跳舞一般險(xiǎn)而又險(xiǎn),實(shí)在吃力。好在她扯虎皮做大旗故作兇悍暫時把給他忽悠住了,要不然下一步就該是清閩大王摔杯為號,外面那五千多的親兵沖進(jìn)來一人一口吐沫就能把重傷在身的她給活活淹死……
將最后一口烤肉吞進(jìn)肚子,號枝打了個哈欠準(zhǔn)備去旁邊隨便找個帳子睡覺,就在這時,角落里轉(zhuǎn)進(jìn)一個女奴,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對她說“楚羽仙,大王找你過去。”
號枝本來還拿了一根棒骨準(zhǔn)備晚上敲點(diǎn)骨髓吸吸,聽此一言,那棒骨便脫手掉在了地上。天爺喲,她是真不想再去面對那位隨時可能會爆炸的清閩大王了。但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身在人家的地盤,還由得她說去不去的?
于是斜靠在王座上的清閩大王,就看到了一只臉拉的比馬還長的臭臉烏鴉。
“惡人,吃飽了嗎?”阿若挈策烏挑著眉看她嘴邊的油光。剛才是怒火沖心,這會兒他已經(jīng)想清楚了:號枝是功臣,且是他坐上這王座的第一功臣,要穩(wěn)住眾氏族首領(lǐng)不至于金帳崩塌,這人必定不能殺——不但不能殺,還得封她個什么官職當(dāng)當(dāng),才能名正言順地留在這金帳里。
聽到他的語氣,號枝便悄悄松了一口氣,知道自己的小命暫時是保住了。于是她一改以往,露出一副有些猥瑣的討好笑臉來“哎,大王,有何吩咐?”
阿若挈策烏眉頭一抖,腹誹這家伙變臉比翻書還快。他輕咳了一聲,道“先王禪讓王位后,退居后帳,大小事務(wù)一概不問。各大氏族人心不穩(wěn),孤手中兵力也不足。如今信子來報(bào),有邪教從蠻平來,借道清閩右賢王庭,長驅(qū)直入俞國邊境,左大將以為,此舉意在何?”
“啊?”號枝一愣,她怎么就莫名其妙地被封了左大將?“大王,這名字真不好,聽著像是做大醬的。能不能換一個?”
阿若挈策烏沒有理會這句反抗,再次重復(fù)他的問題“左大將以為此舉意在何?”
號枝攤了攤手,一副認(rèn)命的樣子,翻著白眼問“啥邪教呀?值得大王如此憂心?”
“聽聞是叫……拜月白狼教。”
迦梨陀沙
話說……牙好疼該怎么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