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引誘（四）
西洛正處于一種很詭異的狀態(tài)中，他能看到羅諾跑向自己、能聽到燃燒的樹木聲音、感覺到自己被抱起來，然后飛了出去。這些不過是短短幾秒的事情，但在他的眼中，這一切無比漫長，直到跌落于地，巖石與樹枝在后背留下連串的劃痕，才讓西洛清醒過來。
等他回過神來，面前是沖天的火焰，火場正好覆蓋了之前灰黑的土地，隊伍的前鋒部分，以及半數(shù)位于中軍的遠程支援人員已經(jīng)消失，雖然零零散散有逃出來的人，其中以施法者居多，藍色的魔力盾和附魔的法袍都可以有效抵擋火焰，卻沒有一個人是完好無損的，火焰出現(xiàn)的太突然了，反應(yīng)快的可以在重傷之前撐起護盾，那些沒反應(yīng)過來的，就永遠地失去了機會。
也有一些毅力驚人的戰(zhàn)士披著一身的燒傷逃出生天，也有倒在火焰邊緣的人，他們沒有鐵甲遮蔽的皮膚幾乎全是黑色。
但不夠，這些還不夠，不管西洛怎么數(shù)人數(shù)都不夠，連一半都不到，是自己數(shù)錯了嗎？
“隊長，這是……什么情況……”
在西洛腦內(nèi)還是一片空白的時候，一位小隊成員顫抖著詢問到，他的臉上滿是驚恐，雙手緊攥著的法杖，末端在地上刻畫著無序的線條。
西洛也不知道，他也想找個人來給他解釋一下。“羅諾，羅諾呢！你，趕緊找他過來，我有話要問他，快去！”他死命地緊扣著那個施法者的肩膀，用近乎縮成一個金色光點的眼瞳瞪視著對方，從里面溢出的兇光讓后者更加不知所措，結(jié)果就是西洛的側(cè)頸結(jié)結(jié)實實地挨了一杖，接著被猛地一推，一位自小開始訓(xùn)練的合格騎士便被身體孱弱的法師推倒，仰面躺在地上。
這時，火光中浮現(xiàn)了一個黑色的人影，本就繃緊到極致的眾人緊張地看向那里，有人甚至不顧傷痛舉起了武器，只等那個人出來就要下手。傭兵們弄不清楚現(xiàn)在到底是怎么個情況，他們只知道正常人是沒辦法在火焰中走動的，在突然被襲擊的當(dāng)下，任何非我族類都要可能是敵人，都必須排除。
沉重的腳步聲也讓還在地上躺著的西洛側(cè)頭看去。他也在看著那個不斷擴大的身影，期望著某個人的出現(xiàn)。
雙方的期望全部落空，出來的既不是敵人也不是羅諾，而是那個藍頭發(fā)的羅斯人。他的身上只有被輕微灼燒后的紅腫，渾身濕漉漉的，好像剛從水里出來似的。
看著面前劍拔弩張的一群人，最后出來的羅斯人沒有什么表示，只是搖著頭說到：“沒人了，不要等了?！?p> 死一樣的沉寂。羅斯人說完后就回到了隊伍中，現(xiàn)場只有他的腳步聲和火焰燃燒的隆隆聲。有什么在眾人的心中堆積、燃燒，膨脹的氛圍需要一個宣泄的地方，而之前被推離人群，現(xiàn)在正搖搖晃晃站起來的西洛進入了所有人的視線。
“羅諾隊長為了救你才死的。”站在西洛旁邊的那個施法者大吼到。
“是啊，都是你?！薄熬褪撬腻e?！薄叭绻皇悄莻€家伙我們也不會來到這個地方?！薄爸澳且魂犎艘彩且驗樗薄啊?p> 經(jīng)過恐懼的醞釀，人們的憤怒被一句話點燃，然后爆發(fā)，熊熊燃燒的怒火逼得西洛不停后退，直到另一條火線的邊緣。
已經(jīng)無路可退的西洛轉(zhuǎn)身，試圖從另一側(cè)實質(zhì)的火焰中尋找一線生機。但那里只有扭動、糾纏的紅色線條，連空氣與光線也為之扭曲。
不對，那里面，有東西，有什么在向這邊過來。想起來了，在被羅諾扔出來的瞬間，不，還要在那之前，西洛就隱約看到，某個巨大的東西環(huán)繞著他們。聯(lián)想起此行的目的，西洛明白了什么。
“全員準(zhǔn)備?！蔽髀宕蠛爸沙蔀楸娛钢牡乃呀?jīng)不再是他們的隊長了，或許，他從來都不曾是過。羅諾再次轉(zhuǎn)身，面對無動于衷的人們，想要解釋什么，可惜，已經(jīng)來不及了。
傭兵們只是看見炎柱猛然間晃動了一下，與此同時，火光前無處可逃的那個男人迅速撲了過來，人群急忙散往兩側(cè)，將將躲過。
就在人們不知所措的時候，異變再起，原本就有些陰暗的天空突然黑了下來，如同黃昏提前降臨一般。人們抬頭看向天空，即使被陰云籠罩，依舊隱約泛紅的天空，在天空和地面之間，是一顆碩大的頭顱，金色的巨瞳不帶任何感情地俯視眾生，就像人們瞥見腳邊的螞蟻一樣。他的大半個身軀還在火焰中，眾人只能看見前肢和長頸。
這黑色的巨獸，與他口中傾瀉的火海成為了在場許多人人生的最后一幕。
……
“放走那么多人真的好嗎？”
黑龍低下頭，看向樹上坐著的人影，那個人還沒有他的眼瞳大，端坐在樹枝上，她的腳下是一片灰燼。
在淅瀝的雨幕中，火焰很快地消散，但在黑龍的龍炎之下，化為灰土的樹木短時間內(nèi)已經(jīng)無法恢復(fù)，隨風(fēng)散去的它們會回歸大地，在數(shù)十年后孕育出新的樹木與花草。灰色的土地進一步擴大，在新的疆域上，只有一顆小樹還屹立著。說是小樹，只是因為它身邊的黑龍?zhí)^高大，幾人高的樹木，樹冠還夠不到他的前臂。而擁有如此身形的，便是在魔之月結(jié)束后不久來到人界，引發(fā)北部林區(qū)異狀的元兇，黑獄之一，黑龍大公。
為了和樹上的人平視，他不得不趴下，還要將平時高昂的頸部垂于地上?！拔嶂皇亲袷啬醮笕说拿疃?，其他的不需要考慮那么多?！焙邶埢貜?fù)到。
“這樣可不行哦。”樹上的女子伸了個懶腰，半仰著姣好的身軀，長裙下的雙腿晃動著，好像剛才屠近數(shù)百人的是她一樣，雖然她只是目睹了這一切，從頭到尾，
“汝是在質(zhì)疑吾王的能力?！焙邶埓蠊脱矍暗娜似降葘σ暎⒉皇钦娴挠X得這個人類有和自己平視的資格，他相信的只是魔王而已，既然魔王大人賜予這個人類和他們相同的身份，那他就應(yīng)該以同輩的態(tài)度對待，僅此而已。
“沒有沒有，我到現(xiàn)在都沒有看到陛下的能力極限在哪里，怎么會有對此質(zhì)疑的能力呢?！蹦侨粟s忙否定，說著恭敬的話語卻看不出一絲的敬意。
“只是……”
“只是！只是什么！”黑龍的眼中已經(jīng)可以看到魔力的潮涌了，這一口龍炎吐出，可就不是雨水可以撲滅的凡火了，不燒盡這林中的一切便絕不停息的怒火，那個人可沒有與之硬碰硬的想法。
“只是陛下是很忙的，如果我們做臣子的能幫助陛下解決一些事情，那陛下不就可以將這些時間用在更有意義的事情上了嗎？”
“這……”黑龍罕見地猶豫了一下，“吾確實無法否定?！?p> “那還是那個問題，放走這么多人真的好嗎？他們回去之后肯定會把這里發(fā)生的事情告訴其他人，這樣真的好嗎？”
“唔——”黑龍沉思了一會，“雖然看到了吾的樣貌，但人類是無法區(qū)分龍族外貌的，他們只會收到出現(xiàn)黑色巨龍的消息，其他的訊息，尤其是吾的身份他們一概不知，這樣他們肯定會再來一批人。”
“嗯嗯?！睒渖系娜宋⑿Φ乜隙ㄖ膭詈邶埨^續(xù)說下去，“他們來了之后呢？”
“殺掉，只放走少數(shù)，這就是魔王大人的命令?！焙邶埨^續(xù)說道，“這樣一來，在吾離開前，他們只會一直派人過來，討伐也好，試探和監(jiān)視也罷。只要吾還在這里，人類只會感到不安?！?p> “很好，那你就能明白你到底在扮演一個什么樣的角色了吧，黑龍大公?！?p> “明白了，是誘餌吧，是吸引人類注意的誘餌吧。”
“那就好，明白了自己的角色，就能配合陛下演好這場演出，演給我這樣的人類的盛大表演?！蹦莻€人從樹上跳下，落地之前還用魔法吹走了殘存的灰燼，這片土地再度恢復(fù)傭兵們踏足之前的樣子，只是版圖邊界稍有偏移而已，“那些人也該出來了，我就先閃了，你也要藏好自己才行啊，黑龍大公。”
“女仆長大人?！焙邶埥凶×藴?zhǔn)備傳送的那個人，“感謝你今天的賜教，相信陛下也會這樣認為。”
“哎呀，吾也沒做什么啊，都是為了吾王分憂而已。還有，那個吾就帶走了?！迸烷L故意模仿黑龍的語氣來回敬對方。
“但是，吾還是要警告汝，如果哪天，你背叛了吾王，吾一定會第一個吃掉你?！?p> “哎呀哎呀，這是不是前輩給新人的下馬威呢？按人類那邊的標(biāo)準(zhǔn)來看，最早效忠魔王的我應(yīng)該算是元老吧?！迸烷L在暗示著，論某些資歷，黑龍可能并不如自己，哪怕第二也應(yīng)該是利威爾曼。
“哼。汝好自為之吧?！?p> 在黑龍不服氣的嘴硬中，女仆長消失在了傳送陣的光芒中。
黑龍大公也沒在這里多做停留，他噴出火焰纏繞己身，在火焰消失后黑龍巨大的身影，連同那顆小樹一并消失，只留下了些微殘渣。
……
“這里到底發(fā)生了什么?！笨贫魇箘徘弥约旱哪X袋，在其他人都說不出話的時候，他必須要說些什么，只是沉默是什么用都沒有的。
“莉莉，阿謝爾，你們能看出什么嗎？”科恩放棄了自己思考，轉(zhuǎn)而求助于其他人，而在這種詭異的情況下，施法者能看到一般人看不到的細節(jié)。
阿謝爾只是搖搖頭，他也看不出什么，這里太干凈了，什么痕跡都沒有留下。莉莉在大雨中尋找著什么，沒有理會科恩，也可能是根本沒有聽見。
“這里還有活口。”梅里斯指著前面喊到，弓手是肉眼視力總是最好的。
科恩帶著小隊成員跑過去，看到了一個暈過去的人。
“要怎么辦？”梅里斯問到。
“不用管他，我們走?！笨贫魇莻€老好人，但并不是沒有原則對人好。
“不，我們要帶他走，這是隊長留給我們的命令。”一直沉默的莉莉突然開口說到。其他人也不好反駁，只能扛起昏倒的西洛，走上了回歸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