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克拉爾霍揚的黎明
布洛克緩步走著，面部朝向前方，雙眼不時地向左右看去，他可不想在這最后關(guān)頭出現(xiàn)問題。
亡靈們的歸途已經(jīng)接近尾聲，一開始那種密密麻麻、嘎吱嘎吱亂響的情況已經(jīng)不復(fù)存在?，F(xiàn)在進來的都是些被落下的家伙。這些家伙多大是身有殘疾，只有一只腳著地，一蹦一跳地前進著。這些被拋棄的殘次品連直立都無法做到，明明可以像野獸一樣爬行卻固執(zhí)地要站起來。還有一些看起來完整的和相對完整、至少不會影響行走的骷髏在這個行列中，其中有的和跛腳的并行，原因不明。
一旁看著它們的布洛克與那些麻煩的存在保持著距離。跳動著的骷髏們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倒下，雖然并沒有因為接觸激怒死者的案例，但布洛克還是不愿意碰到這些他看起來很臟的東西。
有人介意，自然就有不介意的人。一些扛著箱子的傭兵就在挑逗這些殘缺的人，他們會故意碰倒它們，看這些被選中的倒霉蛋們?nèi)绾螔暝榔饋?。而被推到的、生前就處于人群底層的死者們已?jīng)遺忘了反抗，或許他們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反抗。
傭兵們也不是一開始就這么膽大的，最開始只是意外地撞倒了一個，第一個受害者很不幸地被摔散了，它花了很長時間才拼起身體并站了起來。這可嚇壞了周圍的人，有些人幾乎就要拔出刀來。當(dāng)看到它沒有任何反應(yīng)、繼續(xù)向前的時候，眾人才松了一口氣。
在那之后，幾個膽子大的家伙故意絆倒了另一個亡靈，對方的反應(yīng)依舊。在多數(shù)情況下，骷髏類的亡靈就像魔力人偶一樣，按照同一個行為模式運行著，然后能量耗盡，等著下一次的充能。
可這些生前就生活在人群底層的人，已經(jīng)忘記了反抗，或許他們根本就不理解什么是反抗，即使死后也只是默默地承受著。
從恐懼中脫離的傭兵們一發(fā)不可收拾，他們一邊走著，一邊撞到迎面走來的亡靈們，肩上扛著可能屬于這些人的東西。他們繼續(xù)往前走去捉弄下一個受害者，而亡靈們站起之后很快就會被后來的傭兵推到，如此循環(huán)往復(fù)，幾近停滯不前。
傭兵們可不會有尊重死者的想法，先不討論被劃歸為魔獸的亡靈是否算是死人的問題，對于習(xí)慣深入敵境、重地則掠的傭兵來說，殺死對手在進行搶奪就是他們工作的全部。他們從不考慮自己明天就可能加入死者的行列，朝生暮死的傭兵認為只有活著的人才有價值，他們只尊重價值。如果有時間去緬懷死者，還不如多花點時間多找點東西然后早點上路，去進行下一場收獲、或被收獲。
現(xiàn)在多數(shù)人已經(jīng)撤出重新回歸喧鬧的城鎮(zhèn)。最先出去的是一開始就跳上矮墻的家伙們，當(dāng)亡靈浪潮變得稀疏的時候，他們便跳到下面的空地上，之后更多的人從這些地方一躍而下。也有些人從入口處見縫插針地竄出。還滯留在城鎮(zhèn)中的，除了那些拿了太多東西的傭兵外，就只有布洛克在輕裝前行。
布洛克是為了召回那些忙于劫掠財務(wù)的下屬才會落后的?，F(xiàn)在，他牽著自己的兩匹馬，在入口處尋找出去的機會。
傭兵們之前的惡作劇產(chǎn)生了意料之外的惡果。本就有些殘疾的骷髏在被到底后會更難站起，現(xiàn)在這些躺著地上的骨頭們讓它們的同伴止步不前，將最近的這個出口堵了個水泄不通。
布洛克出聲喝止，可為時已晚。
已經(jīng)出去的傭兵多是翻墻出去的，這樣會讓他們更快脫離當(dāng)前的險境，但卻沒辦法帶著坐騎一起跳墻，只能讓跑得快的馬兒們自己追上來了。那些跑到遠離城鎮(zhèn)處的傭兵們開始打著哨子，呼喚被拋下的同伴。而回應(yīng)主人的命令、這些有靈性的馬兒們很清楚這個是最近的出口。
于是馬匹們在城鎮(zhèn)里面，急切地想回到主人的身邊，而外面的亡者們卻在耐心地等著它們的同伴，絲毫不懂得退讓。無法用言語交流的兩者，在一條不可視的界線兩邊對峙著。
就在布洛克考慮是應(yīng)該放棄馬匹還是另尋出路時，隨后趕到的傭兵用很簡單的方法解決了問題。
“畜牲們，給大爺們讓道?！薄叭?！一邊去?！?p> 他們吼叫著，揮舞著隨身攜帶的皮鞭從馬群中打開了一條通路。吃痛的馬兒嘶鳴著，只能逃向兩側(cè)。傭兵們大笑著，大步向前，布洛克沉默地與他們保持一段距離，跟在后面。他必須盡早出去，越快越好，不顧代價，剩下的這些人都可以是棄子。
布洛克突然意識到，外面的亡者和里面的生者居然是一樣的處境，都是被拋棄的。布洛克帶的這支隊伍就是用來消耗的。其他人可能都不知道，布洛克接到的命令是至少消耗一半的人才允許轉(zhuǎn)向返回。可歸途中只要稍有差池，只有一半的殘兵很容易就會全軍覆沒。
在維克多私下找到布洛克說這件事時，這位新任隊長當(dāng)場就差點拒絕。只是團長的眼神，那充滿希望的雙眼讓布洛克的粗鄙之語堵在了喉頭。作為團長的維克多十分現(xiàn)實，他從不輕易將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哪怕是得力的部下，更不用說是一個就要死去的小卒。
冷靜下來的布洛克很快便發(fā)現(xiàn)了問題所在，他看到了機會。這次任務(wù)確實兇險異常，但回報也是不可估量的，從死地歸來的他會被當(dāng)做英雄?，F(xiàn)在的布洛克正處于一般人所能達到的最高職位，如果再想向上走，就需要一些超人的成就，比如帶著少量兵力突入險地，并一個人生還……
不行，最好還是帶上自己忠實的部下回去更好。一個人回去會令人起疑不說，他可不想將自己經(jīng)營了許久的勢力全部化為籌碼去進行賭博。如果不是出于最后這一層考慮，他才不會去管幾個手下的事，早就該出去了。
當(dāng)然，這些都是在一個大前提之下才會成立，那就是他活著，在多數(shù)人死掉的情況下活著，他的命要比所有人都硬，如果上面的人陣亡得多了，越級他布洛克也不是沒做過。
如果他沒能活著回去，那他拼搏至今的一切都會化為泡影，那些人立刻會分食掉他的一切。布洛克很清楚是誰的安排進來的人在唆使自己的人進行愚蠢的劫掠。這些都是很好的年輕人，找到他們花了布洛克不少時間，在這樣的世到下還能相信正義，他們已經(jīng)犧牲多少、還要付出多大代價，布洛克都深有體會。
可能是成也年少，敗也輕狂，年輕人還是缺少磨礪，只有千錘百煉而不折的劍才是好劍。是時候給他們一些捶打了，可惜現(xiàn)在不行，不可控的因素太多了，稍有不慎就會致命。這些年輕人將會是他們改變拉姆克拉穆，進而重組整個邊境之地的重要基礎(chǔ)，其中的一些人維克多已經(jīng)做好了安排，他們絕不容許有什么閃失。
已經(jīng)快到盡頭了。布洛克已經(jīng)可以從馬群的叫聲中聽到骨骼摩擦的咯咯聲，那些骷髏們即使站著也會有微小的顫抖，就像在害怕著什么，這些膽小無能之人至死都只能顫抖。
在馬群的最前方，一只富有血性的高頭大馬在與那些會動的白骨對峙。高大的身形、柔亮的鬃毛和嘹亮是嘯聲，與邊境苦寒之地生養(yǎng)出的矮腳長毛馬截然不同。這絕對是來自南方的優(yōu)秀族類，很可能混有魔獸的血脈，對于這樣的名駒，它們的主人會保持它們的野性，這樣不僅可以增加馬匹的爆發(fā)力和持久力，還可以讓許多竊賊敬而遠之，這些野性十足的大家伙不會輕易容許什么東西騎在身上，或擋在前面。否則這個一人多高的大家伙完全可以跳過面前低矮的土堆。
可后面的傭兵卻不管這些，上去就是一鞭子。就像他們面對攔路的人都會先砍一刀再說一樣。
高大的馬兒不會原諒那些矮小的人類，而急躁的傭兵不愿為不屬于自己的、愚蠢的畜牲浪費時間。馬兒飛起了有力的后蹄，而人的雙手拔出刀劍。于是爭執(zhí)就這樣出現(xiàn)了。
布洛克和他身后的傭兵明智地避開，馬群更是早跑開了。但那些無知的死者們卻無法理解眼前的事情，不會退讓的它們被卷進去了許多。兩三道光芒就這樣在雙方的踐踏中消逝。
布洛克突然感覺到陣陣陰寒，其他人，就連馬匹都感覺到了，原先打得不可分解的人馬也停下了動作。
他們發(fā)現(xiàn)周圍的亡靈有些不對勁，原先只是不時閃耀的眼光現(xiàn)在正逐漸穩(wěn)定、擴大，這像是眼睛的東西正對著自己。
這是亡靈暴走的前兆。
布洛克強行上馬，直沖出去，在一切塵埃落定之前。布洛克胯下的駿馬亦踏碎了許多骨頭，讓些許光芒消逝，這無疑會加劇局面的惡化，可這早就不可挽回了。
沖出去后，布洛克將亡靈暴走的現(xiàn)狀通知給了外面的大部隊?；艁y中的布洛克忽略了這支隊伍的現(xiàn)狀，如此危險的消息直接說出來會有什么后果。
潰散，整支部隊的潰散。騎馬的人想依靠馬匹逃離，而之前舍棄了馬匹的人一心想要從別人那里搶奪馬匹。有人騎馬跑了出去，但更多的人和馬在刀光過后倒地不起……
舍棄了柔軟的皮肉，全身骨質(zhì)武器的骷髏對普通人來說無疑是致命的，不死不休的它們即將對生著展開一場屠殺，或者，復(fù)仇，而能抑制它們的黎明還沒有來到。
許多人被骷髏們按倒、啃噬。亡靈無法進食，魔力也只能被動補充，有人認為它們將永遠處于饑餓中……
布洛克看到許多藍色的魔力光芒涌起，隨后而來的爆炸聲更是讓人心悸。這群家伙居然會以自爆的方式快速換取更大的殺傷……
許多人為了逃生任由坐騎被追上了的亡靈吞噬，但以人的速度，如何逃過死亡的浪潮……
……
絕境山十分高大，即使是樹木覆蓋的山腳，其高度也要超過其他山峰，這片山崖平地已經(jīng)是樹木們攀爬的極限，站在大樹上觀看日出，是難得的美景。不停喘息的布洛克現(xiàn)在沒有爬樹的力氣了，他看著天邊泛起的紅光，那異樣的光線也是黎明嗎？布洛克現(xiàn)在不愿去管這些，他現(xiàn)在只知道亡靈沒有追上了?？杉词惯@樣，他現(xiàn)在卻更加危險。
他面前的樹上坐著一個人，他身后一切的始作俑者。
“喲，抓到你了，還是要說被你抓到了呢?！蹦莻€人輕松地說著，“本來不想親手殺你的，那樣太可惜了，我的計劃現(xiàn)在還不能沒有你啊?！?p> 說是不能殺布洛克，但那個人還是張開了弓。就是這樣一個人逼著三千人將自己送上了死路。
布洛克高舉雙手，表示不反抗，“先是讓我們身心疲憊，利用叛逃和我的處理方式讓人心渙散，還不辭辛勞在一個月前的大雪中追但手中殺了整個鎮(zhèn)子的人，能讓那么多人滿足了亡靈化的條件，不得不說你下得一手好棋。據(jù)說魔王挺喜歡下棋的，你可以考慮去那邊發(fā)展一下?！?p> “唉，真是可惜，即使是我也還是比不過魔王大人?！蹦莻€人嘆了口氣，但手中的弓弦繃得更緊了，“這就是你的遺言了嗎？”
“原來是這樣嗎，你有考慮過來這邊嗎?！?p> “那你能給我什么呢？”那個人緊盯著布洛克，只要他稍有動作就會被射穿心臟。但對方動心了，否則現(xiàn)在的他肯定不會活著，“這里的一切，我們可以拿下整個邊境，拉姆克拉穆的侯爵早就被架空了，等維克多和吉格諾那個兩老頑固一死，這邊境就是我們的了，不，是你的，不管是自己稱王也好，獻給那魔王大人也好，只要能帶來秩序，不管是誰的，都是對這里的救贖，總比讓它這樣半死不活地拖下去要好，這就是我想要的，你說呢！”
“漂亮。能將賣主求榮說得那么義正言辭，你對人還真是了解?！?p> 對方的話讓布洛克心跳加速，可行。
“只是你拿本就要屬于我們的東西來和我們談判，這是不是有點像搶劫呢？再說了，比起已經(jīng)出現(xiàn)的那位大人，區(qū)區(qū)萬里邊境算什么?！睒渖系娜思革w出，釘在樹干上，但上面卻看不見布洛克。
“你今天的話有些多啊?！敝皇且粋€瞬間，布洛克便出現(xiàn)在那個人身后，手掌上，夸張的尖利爪子代替了原本的指甲，直取敵人面龐，利爪無法切開頭顱但卻可以剝奪視野，真正的殺招在他的腳下，較小的腳爪，通過手掌借力，在劃過詭異的弧度后將直擊心臟。
“你也一樣?！睂Ψ睫D(zhuǎn)身，布洛克的腳爪只切中了腰腹和下肢，深度也無法觸及臟器，但對方卻借著他的踢力向側(cè)后方掠去，然后跌落，落至懸崖下面的樹海中。
布洛克撫摸著自己的脖子，那個人剛剛用手拂過的地方，冷汗直流。在確認沒有傷口后布洛克陷入沉思，他看向北方的拉姆克拉穆和南方的草原，但最后還是向東，想著那個人離開的方向追了出去，那個人受了傷，他將猶如一條嗜血的獵犬一樣，在密林中不停追著流血的獵物，直到誰的喉嚨被咬穿。
比起其中馬背、高高在上的感覺，身下土地的氣味才更適合自己吧。布洛克心想。
放過我，將會是你最大的敗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