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死亡新生
只可惜上天并未收到眾人的心意,七月二十九,地動更強,通州、良鄉(xiāng)等城池在強烈的地動之中,陷入地底,黑黃色的污水帶著沖天的惡臭涌上地表,似是地獄釋放出了惡泉,黑霧遮天蔽日,斷手?jǐn)嗄_、頭破血流的人民顧不得身上的苦難,在碎石堆里尋找自己的孩子、老人,失去父母的兒童跪坐在一地殘尸面前,嚎啕大哭。
黑霧如同死亡之神的斗篷遮蓋在整個京師之上,痛苦、血淚如影隨形……
皇帝看過戶部擬定的賑災(zāi)款項,“這不夠,死亡者眾,速調(diào)十萬內(nèi)帑?!本故且_了自己的私庫,“朕之所有,便是天下人所有,朕之所出,本是天下人該得?!?p> 一句話將所有質(zhì)疑的聲音打回,內(nèi)務(wù)府打開庫房,十萬銀兩很快散入災(zāi)戶手中。
此后,小震、大震不斷,京師附近三百余里之地,伏尸百丈,死難者的尸體堆積如山,腐臭味催人欲嘔,八月十九至二十一,接連三天的暴雨沖刷下,死尸擁堵于京師九門,發(fā)白發(fā)脹的尸海之中,夾雜著斷肢,其情狀猶如地獄。
芳苓、茯苓小心翼翼地扶著靈璧自壽皇殿出,腥臭味熏得她幾欲作嘔,本就有孕的身體在此時更是虛弱至極點,“主子,您再堅持堅持,快到了?!?p> 靈璧道:“身為皇家人,不必受萬民之苦,我若再不能堅持,那也太矯情了,我的孩兒也一樣,他也能堅持。”
芳苓嘆道:“屋漏偏逢連夜雨,佟貴妃又病了,也不知那起子人能不能好生照顧咱們四阿哥。”
靈璧回身看向壽皇殿,“大清的先祖在看著我們呢,他們會保佑自己的孩子,更會保佑自己的子民?!?p> 三人齊齊朝著壽皇殿、永恩殿一拜,很快回了住處。
太皇太后正點算內(nèi)帑余額,見她來了,強笑道:“一個孕婦,別到處亂跑,危險呢?!?p> 靈璧扶著后腰坐下,她如今已近四月,小腹隆起,行動亦有些不便,“太皇太后放心,奴才省得,皇上在前朝忙著,奴才怕您不好生用膳,特意吩咐廚房備了您愛吃的,您先用些。”
太皇太后道:“難為你日日跑來跑去,后宮眾人都亂了套了,你倒還能定下來。外頭……”她撥了撥素珠,“恐怕有些不好聽的話吧?”
左不過便是韃子當(dāng)政,蒼天不容這樣的話,滿人入關(guān)三十多年了,還有這樣可笑的話,“有大清先祖、太皇太后和皇上在,奴才怕什么呢?咱們當(dāng)年能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剡M來這紫禁城,便不會輕易出去。”
這話說得很是入心入耳,太皇太后勾起唇角,眸色之中盡是篤定,“從前他們趕不走我們孤兒寡母,如今咱們皇室人才濟濟,他們更不能動搖江山?!?p> 正說著,蘇麻喇姑急匆匆走了進來,衣裳上猶帶著水汽,“太皇太后,外頭傳來消息,說純親王在府中被震落的梁柱砸中,眼下……”
太皇太后捻動著素珠的手一頓,“隆禧從不輕易出門,怎會如此!?”
蘇麻喇姑搖搖頭,“具體到底為何,奴才也不清楚,只是純親王府派人來報喪,純親王身子一向弱,您是知道的,這一下……”
靈璧看向太皇太后,方才還傲氣十足的人眼下竟?jié)L出熱淚來,她忙摘下帕子給擦去,“老祖宗,您得保重啊,您如今可是咱們的主心骨?!?p> 太皇太后攬住靈璧的肩膀,哽咽道:“那孩子的身體本就弱些,上月初八,皇帝才去看過,召集了太醫(yī)會診,沒想到……這才短短一個月,我……二十歲,狗大的年紀(jì)?。 ?p> 靈璧悲從中來,卻不敢露出哀泣之色,“人事已盡,此皆天命,既然無法改變此時,奴才知道純親王側(cè)福晉尚佳氏身懷有孕兩月,若老天見憐,不忍純親王一脈就此斷絕,定會賜下一子?!?p> 太皇太后擦去眼中濁淚,道:“尚佳氏之父尚可喜是三藩之中唯一一個不曾叛我大清之人,他的女兒,哀家信得過,蘇麻,你去傳哀家懿旨,純親王府上下都要仔細(xì)照料尚佳氏,務(wù)必保其遺腹子,若是阿哥,便為新任純親王?!?p> 蘇麻喇姑福了福身,又忙忙地去了。
太皇太后見靈璧還跪著,忙將她拉了起來,“地上涼,尚佳氏懷著皇家血脈,你腹中更是皇帝的親兒子,也要保重啊。地動傷民,戰(zhàn)事不斷,皇帝心里苦,你保重自己和孩子,就是為皇帝免除后顧之憂?!?p> 靈璧頷首,“奴才明白,請?zhí)侍蠓判摹!?p> 出了德壽殿,雨勢小了些,自景山放眼望去,黑霧猶未散去,昔日霧靄繚繞,霞光流云之地,今日已變?yōu)橐惶幩莱?,芳苓幫著她掖了掖披風(fēng),“主子,要不回吧?”
靈璧略一思忖,“不,咱們?nèi)フ殃柕羁纯?。?p> 昭陽殿正是皇帝暫居之地,連日暴雨沖刷下,飛檐上的瑞獸格外明凈,俯視著塵世間的悲歡離合。梁九功才送了營造司的幾個郎中出去,抬頭見她來了,心中一松,笑道:“貴人來了?萬歲爺這回子恰好空著,心中正為了百姓難受,勞煩貴人勸勸,隨奴才來?!?p> 靈璧向他道了謝,昭陽殿東暖閣處擺放著一扇遠(yuǎn)山素紗屏風(fēng),隔著清透的薄紗,隱約可見皇帝盤膝坐在寶座上,手邊散著一疊折子。四下無人,顯得格外安靜,自鳴鐘走針的錚錚聲聲聲分明。走進去時,卻見皇帝支棱著腦袋,正沉沉睡著,靈璧悠悠一嘆,輕手輕腳將奏折整理好了,放在一側(cè),待要去取披風(fēng)時,皇帝伸手拉住她,惺忪的睡眼中尚帶著紅血色,“你怎么悄沒聲兒地就來了?偷看朕?”
他的聲音是從未有過的沙啞,靈璧心頭一軟,斂衽坐在他身側(cè),指尖撫上他的眼周,“您累得眼下都烏青了,難看得緊,誰看呢?”
皇帝揉揉臉頰,臉上露出一對深深的笑渦,“笑朕丑?”
靈璧拔下長長的護甲,放在一側(cè),柔嫩指尖按上皇帝額角,“何止丑,還瘦了許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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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落板橋霜
地震是確有其事,當(dāng)時的記載比我的描述更為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