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流慢慢地消失了，她在水面上彈出了腦袋。
夏曉宇呆呆地看著她在水中躍出又鉆入，她穿著玄黑刺繡的薄紗衣服，對著岸邊的小男孩慵懶地抬起了手臂。
涼涼又軟軟的小手貼在曉宇的臉上，他黑白分明的瞳子照著她似嗔似喜的模樣，曉宇伸開手掌，卻好像探入了水面。就在他的指尖無聲無息地消散了。
觸電般地收回了手，他仰望著天空，好像遍布著水波紋似的，大片的魚群在玻璃一樣透明的水底穿梭著。
它們是在游，還是在飛呢？
他靜靜地凝望著，陣陣悅耳的輕笑忽遠忽近地飄過來，五彩的霓裳羽衣里，她仿佛在天邊笑著似的，又忽然地湊近了臉孔。
“你到底是誰呀？”
他張開嘴，卻發(fā)不出聲音，只能看著她莞爾一笑，抱著一尾三色飛魚漂浮過來，動著嘴唇無聲地念著。
她悄無聲息地游到男孩身側(cè)，輕輕地親吻下男孩的臉龐，攸然后退之間，帶著漫天的魚群和氣泡漸漸地飛遠了。
……
有些不自然地捂著臉，曉宇睜開了眼睛。
種種雜亂的念頭一時此起彼伏起來。
他睜著眼睛，耳邊反復(fù)回響著洪大卻不震耳的聲音，一絲絲的山氣滲入他的身體，并沒有墟界中的那樣豐沛，但卻清晰而真實。
“這回肯定不是做夢了?！睍杂钚睦锶允怯悬c不可思議，他竟然真的接觸到了妖怪，不僅如此，還干了一回唐僧徒弟干的事情。
曉宇看著陌生的簡陋屋子暗暗皺眉，空間有一點狹小，蓋著的厚皮裘上還有一點味道。
身上的衣服沒有換過，自己是怎么到這里的呢？小兔們沒有把自己送回家嗎？
看著墻上掛著大皮襖和大簍子，曉宇一陣困惑，被子里卻·一陣蠕動，細細的聲音鉆進曉宇的耳朵：“小先生，你醒啦？”
“小兔？”曉宇心中一動，張開被子，卻有些愣住了。
不是長著長耳朵的小丫頭，而是一只毛絨絨的小白兔，巴掌大小的身上沒有一絲雜色，
它很是親昵地靠近過來，大耳朵蹭著曉宇的脖子，一雙眼睛靈靈動動的，細聲細氣的聲音直接在曉宇耳朵里響起來：“小先生，小兔好不好看呀？”
“小兔怎么和狼姐姐一樣變成原形了？”曉宇呆了一下，問。
“總不能讓其他的人族看到我吧?！?p> “那小兔，我是怎么到這里來的呀？”
“墟界破碎了，我施放法術(shù)放空了法力，沒法子帶你會奶奶那里，縣城又有點遠，只好引來最近的人族來救你了?！毙⊥玫?。
“碎了？”
“嗯，小先生最后那一下吸空了地氣，那個地方已經(jīng)被狼阿姑破壞一次了——想來是要破壞陣法拿走經(jīng)書，本來就脆弱無比，地氣再被吸空，當(dāng)然就支持不住了。”
“那外公的靈堂會不會有事呀？”曉宇擔(dān)心地問。
“沒有那么簡單就壞的啦，放心好了，那地方的陣法特殊，沒那么容易徹底壞掉的，現(xiàn)實的靈堂還在，只是無法從那里進入墟界了而已?！毙⊥玫溃骸靶∠壬?，謝謝你救了我一次，要是讓狼阿姑抓走，恐怕我就再也看不到奶奶了?！?p> “我也沒把握的?！睍杂钣行┎缓靡馑迹骸拔乙膊恢滥钦芯烤褂卸啻笸?，只是賭一賭而已。”
“?。俊毙⊥蒙笛哿耍骸澳切∠壬趺纯瓷先ヒ稽c也不怕的樣子?！?p> “怕啊，但心里頭害怕，腦子反而清楚了。腦子一清楚，就感覺不到害怕了?！睍杂顡蠐项^，突然嘆了口氣：“我也不知道當(dāng)時為什么那么自信，明明心里一點底氣也沒有的?！?p> “……小先生好厲害?！毙⊥媚灰魂?，驚嘆道：“大先生的眼光果然是沒有錯誤的。”
“我沒見過外公，即使他見過我，也可能是不記事時候的事情了?！睍杂钅灰魂?，情緒有些低落：“外公怎么會選我呢？”
“……”
小兔不說話了，她向上爬了兩步，靜靜地趴到了曉宇的臉頰邊上，好像安慰著曉宇似的。
“那個……小兔?！边^了一陣，曉宇再次開口：“為什么狼姐姐會想要搶《山經(jīng)》呢？”
“可能是為了控制墟界吧?！毙⊥玫溃骸斑@‘北江之墟’的根基是大先生用山術(shù)養(yǎng)成的五根‘巨木之靈’，能夠使用山術(shù)，自然就能夠控制五株樞木，也就能將墟界控制在手中；界里頭住著數(shù)千妖怪不少都心思莫測，若讓山經(jīng)落到壞蛋手里，說不定會生出多少事端出來。小先生你一定要小心呀，這樣的貪婪之徒一定會越來越多的。”
“為什么你們這些妖族要把這個權(quán)力讓給外公和我這樣的人族呢？”曉宇更加疑惑了。
小兔想了想，說道：“無論是大先生還是小先生，都會保護我們的吧。”
“嗯，小兔，我會保護你的；也會幫兔婆婆安定墟界?！睍杂铧c頭，默然一陣：“……但我也是遲早要和媽媽回城里的?！?p> ……
門扉吱呀一聲打開了，曉宇瞇著眼睛，避著有些刺眼的日頭。
羊群在山間的草甸上晃晃悠悠地歸來，咩咩地叫喚著啃著青草。
穿著大軍襖的老爺爺看著站在門口的曉宇，被太陽曬得紅彤彤的臉孔咧開個笑：“后生，醒咧？”
“謝謝伯伯?！睍杂钸^來行禮道謝；老伯呼哨一聲，趕著羊群回圈，教訓(xùn)起來：“你這個后生怎么回事？這么晚了一個人倒在了山上，你曉得這山上是有狼的么？你是哪家的？”
“我是縣郊夏家的外孫。”
曉宇有些赧然地低下腦袋，他離開院子也沒告訴過外婆，不知道老人家和小笙會急成什么樣子。
老伯一聽這個話，表情頓時變了，他關(guān)了羊圈，坐在門前的大石頭上，指了下另一邊的小凳，點起旱煙袋，瞇著眼打量著曉宇：
“怪道躺在山上，這個不是老夏的孫孫么?！?p> 曉宇眨了眨眼睛：“伯伯，你認識我外公？”
“咋個不認得哩？你外公就是那個腦子長窩窩了的，成天在山上逛蕩，不種地也不放羊；幾回就躺在山溝溝里頭，不是碰上你喬大伯我，他連骨頭都莫得了?！?p> 曉宇眨眨眼睛，一時不知道該怎么應(yīng)對這一番數(shù)落，只能摸摸腦袋。
“后生，你莫學(xué)你外公，還是讀點正經(jīng)書；你外公就是烏七八糟的書讀得多了，腦袋里長窩窩了才瘋瘋癲癲。他那個世道還能撿到趙家娘子那樣的好女子，你要與你外公一般，以后連姑娘都找不上?！崩喜魂嚁?shù)落，摸出個摩得油光锃亮的手機：“撿你姥爺撿多了，趙大娘的電話號碼都在這里了，一會兒就送你這后生下山去。”
“謝謝伯伯?！睍杂钤G訥地道了謝，上衣的口袋一動，小兔從里頭露出了小腦袋，又靈動地爬上了曉宇的肩膀，鉆進了他的連衣帽里頭。
“你這兔子有些個靈氣。”老伯瞇著眼睛，看著從帽沿里露出的一雙小耳朵，又看著一邊懶塌塌趴在那邊的兩條大狗：“知道躲狗，又認人，比我家這兩個還強哩。”
“小兔很聰明的。”曉宇憋了半天，才想出這么一句還算恰當(dāng)?shù)脑挕?p> “這倒是和你那外公一模樣，山上的那些個飛禽走獸，就沒有一個不親近他的?！眴滩f著，眼睛里露出些許懷念：“畜生是最會認壞人的，你外公瘋癲歸瘋癲，心里卻還是好的，比有些人強得多了?！?p> 轟隆……
曉宇還要接話，問問更多自己外公的事情，一陣巨響猛地在山另一邊傳過來，地面被震得一陣晃動，曉宇嚇了一跳，抱著頭蹲了下去，帽子里的小兔也是緊緊地縮成了一團。
他偷偷地看著那個冒出大片煙塵的地方，腦子里一時有些空白。
雖然氣勢沒有他昨天造出來的那么浩大，但是聲音卻更嚇人了。
“炸炸炸！炸你個球球喲！烏煙瘴氣……”
曉宇剛剛站起來，老伯已經(jīng)跳起腳大罵起來，手里的煙袋揮舞著，聲音洪亮絮絮叨叨，一直罵了十幾分鐘，才仿佛消了氣一樣：“一周兩遍，莫完莫了，咋個不炸你祖宗上個天哩？”